改编自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的《降临》于近期上映,成为继《月球》之后的又一小成本科幻片口碑力作。作为特德·姜多年的粉丝和试译过他作品的译者,一直都很期待看到这部神作的电影化。《降临》上映后,大家又开始热议自由意志、宿命论、永恒回归等话题,语言学家成为一部科幻大作的主角更是登上媒体头条。我很好奇我们的译者和朋友们如何看待这次电影改编,他们对原著的理解又是什么样?因此我向他们征集了一些影评,同时也希望读者朋友们在评论区留下自己的感受。——EON
别再科普语言学了,这部电影讲的是自由意志
Bearkiii:神经现实译者,自由撰稿人,电气工程博士
《降临》改编自华裔科幻作家特德.姜的中篇小说《你一生的故事》。这部小说于1999年获得了雨果奖提名,并在2000年获得了星云奖最佳中篇小说奖。原著小说是少有的科学性与故事性完美结合、同时文笔又十分优美的科幻小说。时隔17年,当它被搬上大银幕,一众科幻迷固然兴奋莫名,但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些没有看过原著小说的观众走进电影院之后很可能会问出的一个问题:说好的外星人降临地球呢?你就给我看这个?然而,要理解这样一个故事,就绕不开原著的核心思想。
特德.姜是从物理学中的变分原理催出这个故事的。所谓变分原理,一个最简单的实例是:在确定的起点和终点下,一束光实际选择的路线永远是耗时最短的一条。就好像有谁向光下了一道圣旨:
令尔等以最短时间完成尔等使命。
这便是著名的费尔马定律。 当你习惯于从因果关系来考虑光的传播时,这个定律便显得那样古怪:仿佛光在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目的地,并且在起点和终点之间选择了一条耗时最短的路径。将这样的矛盾放置于整个人生长河,便催生出了这样一个浪漫的故事:外星人“七肢桶”降临地球,带来了一门全新的语言。这门语言不分前后,没有方向,顺序在其中并不存在,因为所有的时间和因果并不循序而来。简而言之,这是一门非线性语言。而语言学家,女主角艾米.亚当斯学会了这门语言。在学会这门语言之前,她的意识:
好像香烟上的火头,缓慢地、连续地向前爬行。
但学会这门语言之后,语言改变了她的思维模式,所以对她而言:
现在,香烟两头都是记忆的烟灰,没有燃烧的那一头也是一样。
而有时她也会被外星人的语言完全支配,在这种时刻:
一瞥之下,过去与未来轰轰然同时并至,我的意识成为长达半个世纪的灰烬,时间未至已成灰。一瞥间五十年诸般纷纭并发眼底,我的余生尽在其中。还有,你的一生。
毋庸置疑,这个故事中涉及大量语言学的概念,因此才有了豆瓣上排名第一的那篇伪科普影评(加个伪是因为一篇科普写得让人看不懂真不知道作者是什么心态)。然而,这并不是原著小说也不是电影想要表达的核心观点。在这样一个故事里,语言学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并非目的,原著小说和电影真正的核心主题实际上是这样一句话:
当你已经提前知晓了人生,以及它的走向,你是否还能无所畏惧,并且会珍惜每一分钟?
换句话说,这实际上是一个探讨【自由意志】的故事。原著中用了这样一个寓言来阐述这个问题:
假设一个人站在岁月之书前,这本书按照时间先后记载了过去与未来的一切事件。这个人手持放大镜,翻到记载她生平事迹的地方。她发现有一段写着她翻阅岁月之书。她跳到下一段,这段文字详细叙述了她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会做什么。根据书里记录,她会在一匹叫做五月魔鬼的赛马上下一百美元的赌注,然后赢回20倍。她也想过,就按书上做,可是这个人,是个反叛型,偏要下定决心,什么都不赌。
悖论于是产生,一方面,按照定义,岁月之书永远是对的;另一方面,不管这部书里说她会做什么,她都可以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选择做出其他的举动。
而这两个矛盾不可能统一起来。于是:
自由意志的存在意味着我们不可能预知未来,而我们之所以知道自由意志存在,是因为我们直接体验过它。意志是个人意识的本质部分。
但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出现另一种情况:预知未来改变了一个人,唤醒了她的紧迫感,使她觉得自己有一种义务,必须严格遵照预言行事?就像费尔马定律那样,当你知道了起点和终点,你仍然选择了定律中那条最短的路径,也就是那条必经之路。
而这便是艾米.亚当斯所扮演的语言学家所做的。她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会给商将军打电话,看到了会和鹰眼相爱,会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HANNAH,一个致敬外星人语言的“回文”,她还会离婚,会记得女儿问什么是非零和游戏的样子,她会失去女儿,在认尸的那一刻痛哭。她看到了人生这场旅行的目的地,然而她还是选择了拥抱每一个瞬间。
动人吗?当你抛弃因果论的角度来观看这个世界,像外星人那样,觉得每个事件都有其必然性,并且全身心融入,彻底理解这些必然性。那么,在人生长河里,重要的是过程而不再是结果,因为结果无可避免;重要的是经历而不是结局,因为结局早已注定。就像你走进电影院看一部爱情电影,你知道男女主角总会吻到一起,可你还是想看他们如何相遇。
就像,看过原著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可你还是会走进电影院观看这部电影,你会在开场前对身旁的同事微笑,你知道她看完电影会一脸懵逼,但你还是要感谢那一刻,有这样一位朋友,能陪你看这样一部题材小众而又节奏缓慢的电影。
就像小说中那样: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我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我循路而前,满怀喜悦,也许是满怀痛苦。我的未来,它究竟是最小化,还是最大化? 这些问题充斥着我的脑海,这时你的父亲问我:“你想要个孩子吗?”我微笑着,说:“是的。”我把他的双臂从我身上拉开,我们手拉着手,走进房间,做爱,做你。
原著党的福利在于,可以直接睡到结尾,然后被感动到落泪,仿佛自己获得了七肢桶的异能,知晓了过去就知晓了未来。
戴一 :科学哲学、科技史、科幻、科学传播领域撰稿人
有几个小改动,一是女儿的名字正反一样,预示着时间的宇称守恒,一是降临的由112个变成了12个,自然是拍摄更方便,但使这个故事更像对巴比伦塔(不是特德姜自己写的那个)的呼应,人类如何再汇聚在一起。有一处重要的没改,但电影和小说展示的完全效果完全不一样。即女语言学家与物理学家的恋爱,在小说中,语言学其实是数学和物理学的附庸,本质仍是物理学,正如特德姜在后记中写的那样,小说的点子来自变分法(准确的说是最小作用量原理),因此他对语言学的理解是肤浅的,电影照搬了这个肤浅,以致上校去找她的时候,会让人产生语言学家就是翻译的误会(这是本片科学顾问,一个真正的女语言学家特别担忧的地方)。然而在电影中,虽然男物理学家也说出了“你的语言学就像数学”,但被女语言学家的笑完美化解。是的,特德姜本人可能没有想到,或者说他选择女性视角只是出于叙事的方便,但男女的对立正如物理学与语言学的对立一样。当然,指望好莱坞乃至全世界对人文社会科学的尊重和描绘(仔细想想,其实科幻大部分题材都是天文物理数学,加上生物医学技术和机械制造技术),就如同明天真有外星人降临一般希望渺茫。这是电影成功的地方,也是女性主义在科学和文化彰显结合妥帖之处。
与《星际穿越》纵历宇宙就为说爱你一样,《降临》也并不面向宇宙的无限可能,电影很大程度上移动了主题:从某种超社会的个人自由意志到全人类“书同文、人同心”的美好未来。
余湜:自由撰稿人,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
许多年之后,当掀开女儿尸体袋面罩之时,路易斯·班克斯将会想起,她在电视转播的模糊画面上看到“蛋壳”的那个时刻。改写《百年孤独》开头已是屡见不鲜的写作套路了,之所以使用是因为本片观众最感兴趣的非线性时间、超常规语言抑或自由意志等题目也无非都是“古老的语言”了,只待鲜活的嘴唇用科幻的方式说出。
相较于原著,电影无疑“软核”了许多,也因此显得神棍色彩浓厚,语言学和物理学的逻辑努力被类似心灵感应的方式取代(最好的例子是班克斯孤身跟七肢桶交流的一幕),物理学家男主全程缺乏存在意义。当然我们无法归罪于改编——这简直是标准的拿尺子量出来的好莱坞商业片剧本,你不能埋怨努力的学生不聪明。从《你一生的故事》到《降临》,从书面文字语言(特别当它是叙事性很弱的)到视觉语言,抟土成人的过程中灵氛掉落,理解其中表达方式的转变与人类理解七肢桶的语言b是同样的道理,这个意义上也可说严格意义上的“诗性电影”不成立。与《星际穿越》纵历宇宙就为说爱你一样,《降临》也并不面向宇宙的无限可能,电影很大程度上移动了主题:从某种超社会的个人自由意志到全人类“书同文、人同心”的美好未来。当然这种愿景是否真正可能降临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操着波斯语的叛军和要为全球战争负责的中国早已说出了未曾说出的一切。在强人政治和保守主义崛起的当下,《降临》毫不掩饰这种对孤岛连结的无望。电影这种反应敏捷的媒介再次完成它的使命,因此无论老故事被讲述几番,新鲜的讲述依然有必要。
有细心的朋友会发现:电影里面有很多地方看起来像是漏洞?其实根本不是漏洞!在究极的宿命论中,这一切都能成立!因为“剧本”早就被安排好了!你觉得他们有自由意志,其实时刻都没有,只有“看电影”的“观测权”!比方说,女主就真的不可能选择别的未来!而且想象一下把电影胡乱剪辑一通,也能就那么凑合播放——你就能明白为什么女主在未来居然不记得之前做的事情了——不需要记得!
张鼎扉:神经现实译者,化了的学家
题的答案。
七肢桶的书面语言也有意思。一开始的时候,我误以为它真的是彻底“非线性的”——是对一个事件完整的描摹,符合整体论,根本不能拆分——主谓宾定状补等全部句子成分完全叠加在一起。所以当我看到女主角居然从电脑中调取词库来造句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到最后,喷出来密密麻麻一大堆圆环的时候,我更是愣了——这种语言居然还要断句!这也就是说,它的“非线性化”程度并不是彻底的。实际上,如果抛开那些神神道道的成分,只看这种文字的句法结构本身,它还真就不是“没有时间性”的,只是没有线性的语序。
但这一点本身已经很重要了——人类语言,无论是SVO、SOV还是别的语序,只要有语序,通通都有这么个问题:本来没有时间顺序的事情,你主观上就会以为它有时间顺序。“我打你”,本来三个成分是同时存在的,但SVO语言思维者却觉得,先有个“我”,然后有个“打”,然后有个“你”。特别是动词放在中间的这种语言,使用者会觉得动词是一种“媒介”一样的存在:“前端”接着施动者,“后端”接着受动者,仿佛从A点射出了一个箭头飞向B点——实际上根本不存在这种事情。
对于不理解其它语言思维方式的人,我不是很好解释这个问题。在拉丁语中,语序是不重要的;在德语中,基本上只要把动词放第二位,其它的语序也是不重要的。它们用的是“格”来区分施动者与受动者,因此不需要语序。我以前跟一个德国朋友学德语,他教了这么一句话“Meiner Schwester gab Ich einer Kuss.”他说是“I kissed my sister.” 我说这不是“My sister gave me a kiss”吗?他跟我说这个因为(太长略)格的问题,所以是“I gave my sister a kiss.”。我当时感觉我的整个世界观受到了冲击,然后想了很多。过了很久之后,我的大脑才成功“安装”了那种思维方式。
另外一种不同思路的例子是日语。一般人总是说日语是SOV语言。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最前面那个玩意实际上不是“主语”,中间的也不是“宾语”,最后那个也不是“谓语”。问题不仅仅局限于:你所认为是“宾语”的那个玩意其实也可以放在前面;更大的问题是——日语跟其它主要语言在思维上最大的不同是,我们的语言是以名词为核心的,动词就是用来说这几个名词怎么怎么样了的;而日语的核心是动词,名词是用来修饰动词的。——这就是为什么,你可能会学到一些诡异的高级语法点,其中“XXは(主题)”“YYを(宾格)”“ZZし(某个动词的接续形)”“WWく(副词)”还有各种东西,可以变换位置放置,就仿佛它们的地位是等价的!——而它们的地位真就是等价的。这跟你原本的思维是不一样的;但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很多问题会豁然开朗。
藤田正胜在讨论西田几多郎语言哲学的文章中指出:
西田认为,这样的存在,也就是“超越性的述语面”,也就是“意识”本身。正因为它不会成为主语,故而也就绝对不会被对象化。因此,它并不是点的存在,而应该是被比喻为圆的存在;它不是物的存在,而是“场所”,乃是无数的意识现象、判断皆在此得以形成的、无限的开启。(摘自:《日本哲学与思想研究》 — 林美茂 郭连友)这段话也是让我醍醐灌顶,感觉简直是要“明心见性”“立地成佛”了。我之前一直觉得我们的语言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岂止是Sapir-Whorf那个级别的问题,而是仿佛生在《1984》的可怕世界中却浑然不知。我后来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另外注意“圆的存在”以及往后的内容,很有意思,跟《降临》有异曲同工之妙。)
佛教说人类总是执着于种种假象。我也一直认为最大的一个“相”就是我们的语言本身。就连德语日语拉丁语梵语土耳其语太平洋某某小岛语都也充满着各种“相”——只要是人类现有的语言,就没有一个不是线性的。为了消除句子语序造成的各种主观幻觉,我曾经想出来这么两个馊主意:书面文字并行写:一行只写名词,一行只写动词,一行只写形容词,一行只写副词。非书面语言则搞出来多个表达器官:用一个嘴说名词,另一个嘴说动词(首先需要安装一个“电子嘴”);或者用嘴说名词,用手表达动词(手语有个好处,动词就是动作,而不是静止的)。——这个真的缺乏可行性。相比之下,七肢桶的书面写成一个圆环,真是简洁。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费空间。但一个段落真就是一个三维空间(最后那一堆密密麻麻没有顺序的文字),非常有利于构建一场Brainstorm。另外我倒是很好奇:书面语言是环形的,这不难;口头语言没法不是线性的吧?电影中似乎也没有揭露它们的语言究竟是怎么样的,但合理的猜测,应该跟我的“馊主意”一样,就是不同的词性被同时发出(注意听他们说话,似乎有很多声音是重叠的)。可是段落是不是就没法解决了?
不管怎么样,不同的语言确实是能够带来不同的思维方式。而且真的,有的时候换一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就能让你跳出当前的“颠倒执着”。因为我们很多“少年的烦恼”,本质上完全就是句子表达有问题造成的。——比如说人生、宇宙和一切问
从头至尾,《降临》始终弥漫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威慑,直击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Raeka:《不存在日报》记者,转码员,冷僻故事爱好者
语言学家半夜被直升机的轰鸣惊醒,飞至云雾奔腾的蒙大拿,看到悬浮在地面上方十来英尺的巨型飞船,耳畔回响着如同萨满巫师的吟唱。这一刻,坐在影厅第一排的我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在发颤。
科幻片中对外星人的展现常分两类:或是E.T.那样令人心生怜爱,或是因骇人长相,让观众首先产生生理上的抗拒。七肢桶则直接唤起了心理上对完全未知存在的不安。主角经历一番周折,才依稀看到两个模糊的轮廓,游弋在迷雾中,难以沟通,始终从高处俯视着人类。飞船更放大了这种恐惧。贝壳状的外形与粗糙表面形成强烈对比,如同库布里克的黑色方碑,超越了人类现有的认知领域,带来近乎宗教性的震撼。而这些巨物最终汽化消失,如同它们突如其来一样,不可捉摸。
“You can know a lot about communications and still be single.”
电影中,路易斯这么说。当然,《降临》也并非“烧脑神作”,过分顺利的语言破解过程让“第一次接触”显得更理想化。但改编本就是一种再创作,在近些年的商业大片浪潮中,《降临》有意识地回归了科幻的精神内核:对人类命运的讨论,以及严谨的科学性思考。如果是不了解原著的观众,建议先去影院,感受一番逼迫而来的恐惧。再看小说里路易斯如何破解两套语言时,就更能体会到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你一生的故事》,其实是用一种我们并不很熟知的角度,探索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切面。
赵一鸣 :神经现实译者,撰稿人
特德姜,作为一个华裔作家,在他的作品中并没有明显地表现他这一背景。然而事实上,他的作品中已经暗含了很多中国文化的元素。只不过他藏得非常深,几乎是在他潜意识里表达,以至于很多读者并不能发现这一点。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作为一名美籍华裔,他的中国文化虽隐藏在潜意识中,视角却非常的外在,像一个局外人在窥视中国文化,这种独特的视角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比如这篇《你一生的故事》,其实是用一种我们并不很熟知的角度,探索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切面,在这个角度上,他回避了中国元素中的各种障碍,比如我们身处在中国,用特定的黑话来讲述这些故事而不自知,这是我们的文化所决定的,而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并不需要借助这些黑话,反而将这个过程表达得更加清楚。他切入的这个切面是算命。
在这个故事里,有一个点难以绕开。在作者看来,女主角通过学习外星人的语言,熟悉了外星人的思维方式,从而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似乎这种语言学上的解释足够有说服力,但真的是如此吗? 假如,外星人预知未来的能力,是某种人类无法学会的高科技技能,或是由外星人特殊的生理构造决定的,女主角无论如何学习外星人的语言,都无法获得这种能力。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学习这种语言是唯一通向这种能力的办法。这其实是一种很符合中国文化的思维方式,就是,虽然道是很高深莫测的,得道者十分逍遥,超脱于时间与空间限制之外,但道也是可以获得的,只要通过某种特定的练习,日复一日来了解。 那我们在看女主获得这种预知未来能力的方式,她学习了什么呢?她是从外星人的文字开始学起的。
不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人,会认为她学习的文字更像是汉字。然而如果我们思维开阔一点,我们会发现,这种特定的笔触,其实更像是画符,也就是说,女主通过一种道家的传统修炼办法获得了某种程度的道,也就是预知未来,部分超脱于时间之外(她毕竟没有学会超脱于空间之外,因为外星人没有教她穿墙术)。 所以某种程度上讲,女主角遇到了道家的祖师爷。那些道家的祖师爷其实就是外星人,而且他们修炼的是符文派。可以看出女主天资聪颖,通过日复一日的练习,很快就掌握了符文中的道。然而人道和天道并不能完全抵触,所以尽管她学会了预知未来,却无法改变未来,她知道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按照女主的解释,这只不过是因为哪怕是科学定理都是先定的,光线知道如何从水中走。其实这句话本身就很符合道家的原理,上善若水,在比喻到道时水是最好的喻体。天道如此,人又怎么能更改呢! 女主的奇遇也进一步揭示了道,究竟是怎么在中国传播的。只有愚夫愚妇才相信,寻访名山能够求道,那只不过是俗道糊弄俗人的把戏。真正所谓的上山求道,只是因为道是从高处来的,最高的地方不过是天,也就是说是外星人在传授道。
我们都知道凤鸣岐山的典故,其实不用按字面理解,我们就明白了,周文王去了高处,见到了外星人,领悟到了道,通过编撰周易传授他的道。后来道的集大成者老子,怕是终身研读道的书籍,仍不能得道,只好西出函谷关去寻访岐山,事实上是去寻访外星人。后世的道士们只知骗钱和作乱,已经不能寻访到源头了。要想修得大道,只能在等待外星人的降临,就像女主那样,好运气得到了道。即便如此,得到之后所能做的也有限,你是无法改变已成的事实。天道昭昭,无法更改,人命如此。 如果不修得大道,只是满足于小的心得,我们也可以通过日常的修炼,来取得对道微不足道的了解。我们也并不必非得找那外星人,也可以对万事万物加深一点了解来获得一点点道。
作为体验线性时间的生物,我们把面对未知的力量称为勇气。恐怕这正是书写宇宙历史的造物主送给人类的惊喜。
橘子汁:神经现实译者,自由撰稿人
单论电影,影片中的七肢桶能够预测出单一的未来路线,自身的生死可能也是无关紧要的,知道了一生的每个瞬间还是会一模一样的走下去,这种选择是挣扎反抗命运也会出现的结果。从诞生起就可以在思想中走完一生的七肢桶其实就是时间的观测者。他们知道人类会停战,会给予他们帮助。或许在七肢桶视角中,历经坎坷达成一致的人类是个大惊小怪的种族,当然,他们在看遍万物后早都习惯了人类对未知的恐惧。
除开男女主角的表现,仅仅观察全体人类对七肢桶降临的反应就很有趣了。武装对抗,和平沟通,或者是最终的非零和博弈。全球人类都替自己的命运捏了一把汗。折腾了这么多,人类对未来的创造性对另一种族来说可能根本不存在,人类不过是走在预定的道路上罢了,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赤裸裸的宿命论。在不同层面上,命运的随机性和必然性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值得注意的是,女主得到预言能力后,她自己在精神层面上献祭了自己,她的人生不再仅仅是她自己的,必须按照预定的剧本上演。预言用预言本来保证了准确性。诚然很悲壮,女主义无反顾地接受了一切。毕竟这些悲悯是来自旁观者的,女主本人作为新的时间观测者或许早已看穿了生老死别,未知的时间不再是神秘了。她需要做的就只有在时间流动到那个点的时候好好体验一切。
全知五十年
跃迁层:神经现实特约撰稿人
如果有一道光,从空气射入水中,那么它会在水面折射和反射,而折射的那部分最后会射入水底。
这大概是初中物理教给我们的知识。
而如果你有心测量会发现,光之所以折射,是因为从光源到水底光消失的那一点,按照光在空气和水中不同的光速来计算,时间最短。
是的,比按照光源和水底终点那两点直接连起来的线来走时间要短。就好像这道被折射的光在出发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终结,选择了路线,然后义无反顾的出发。
先有光,而后有人,如果一个人知道了她生命的全部,并且发现这一切无从改变,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有一本书叫做《你一生的故事》,有一个电影叫做《降临》,大概会给你其中的一个答案。
黑色纪念碑一样的外星飞船降落地球各处,没有硝烟、没有侵略,女性语言学家受到军方委托研究外星语言,却因此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有了预知能力的她通过与各国沟通避免了一场地球与外星的冲突,而人类也因此获得了启示,承接了三千年后援救外星人的使命。
上面是《降临》的大致剧情,作为一部改编电影,它有一个小说上的源头,华裔科幻作家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好啦,不管是书评也好,影评也好,下面咱们来谈谈这个故事:
温情脉脉与紧张凝重
《你一生的故事》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所以得知《降临》上映,我自然是第一时间冲进电影院的。不过因为于没有看预告片,我在观影上有点不适应,改编电影和原著总会有差别,对于我来说,《降临》与原著最重要的一点不同就是整部电影给人的那种感觉,如果说《你一生的故事》是落日余晖那种暖色,那么《降临》则是从黑暗森林里望向天空的那种冷峻的蓝。
原著用全部的篇幅只讲了一件事:如果你预知了你的一切,你还会不会去爱。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母亲,故事里有外星人,祂们通过一种叫做“別镜”的全息显示器与地球人沟通,祂们会配合地球人除了要求传授科学技术之外一切的要求,比如:“来来来,外星人,你吃个葫芦让我们看看”。
… …拉斯普贝里指着一个葫芦,弗莱普说了个词,显示了个符号,然后拉斯普贝里把葫芦放在腿下,发出嘎嘎声,没咬一口葫芦又被吐了出来,在坚壳下有果实… …
故事里的外星人叫做“七肢桶”,我找不到他们的图片,但我很幸运的找到了一只“三肢桶”。
故事里有军队,但军队没有摆出飞机大炮,他们只是帮忙拉来了研究设备。
故事里作为主角的妈妈知道自己的孩子将会在最美的花季因为意外离世,但是依旧选择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好好的爱她。
一切都是温暖的,因为爱。
而电影之所以被染上了冷峻的颜色,是因为改编的故事里,外星人和军队按照惯例被加上了制造压迫感的任务。
首先是外星人的样子,如果有人问到你看过的电影里面爱好和平的外星人是什么样子?你一定会想到ET,但是同样作为安静的访客,电影中的“七肢桶”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外形:巨大的身躯,章鱼一样的外观以及巨大的、不停喷墨的触手。这种在其它电影里一般都是邪恶反派的克苏鲁外观突然间变得全无公害,一时间真的让人难以适应。
然后是本片冲突的核心,军方,或者说其背后的大国势力。电影中共有12艘外星飞船降落地球,负责传递12块信息碎片,这种看起来人人都有机会的状况直接导致了大国间的互相猜疑,甚至对外星人的敌对。原著中作者用了一些笔墨解释了一个概念:“非零和游戏”。
“我应该强调我们和七爪怪的关系不必是敌对的,现在的局面不是或胜或败。假如我们正确处理事宜,我们和七爪怪都能成为赢者。”… …“一个非零和游戏。”
“什么?”你转过身,从卧室里冲出来。
“我正巧记起来了:当双方都赢时,它被称为非零和游戏。”
“就是这个。”你会说,然后在你笔记本上记下来,“多谢你,妈!”
… …
“我就知道你是知道的,”你会说。突然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你的发丝带着苹果味,“你是最棒的。”
而电影里面的军方,或者大国势力,则用自己这一条叙事线给了“非零和游戏”一个丰满的形状——人类互相理解从而得到进步,而外星人通过沟通,给自己换来了救赎。当然,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们感到的是尖锐的冲突和箭在弦上的紧张,而且如果把这种紧张对位到当前的世界局势的话,会出现一种很有趣的观影体验。
温暖和冷峻,是原著和电影的不同风格,你是更喜欢令人安神催产素还是令人激动的肾上腺素呢?这个问题需要看过原著和电影之后自己来回答。
宿命还是尝试?
还是回到开篇那个光竟然会选择最短时间那条路线这件反常识的事情上来吧,观影结束之后无意中看到一些朋友的讨论,发现这个问题在量子物理或者数学上的另外一种解释:作为人类目前认识到的宇宙中最快的东西,光其实是把所有的路径都跑了一遍,只不过那些不够好的路径互相消减,在我们观察时,所有的概率塌缩成了那个最优的路线。
宿命还是尝试?这也许是《降临》对于原著最大的一处改编。
原著中外星人毫无征兆的来,没有派出飞船降落地球,“七肢桶”们只不过是在地球上扔下了一堆外星显示器,祂们配合地球人的所有要求,但从不泄露任何先进科技。人类无数次询问祂们的目的,祂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观察。使用“七语”的七肢桶们拥有超脱时间的能力,时间对于祂们不是一条笔直的线,而是一幅一眼能够窥得全貌的狂草。
七肢桶们或许能够看到时间的终焉,但祂们还是忠实的执行着剧本,就像一群永不出错的演员,或者说一群虔诚的祭祀,因为只有在时间中完成了仪式,神才会降临。
观察完毕后,外星人全无痕迹的走了,这时候人们发现,即使是面前的“外星显示器”,也只不过是地球某处刚刚研究出来的压电玻璃板。
也许是这种超然,加上文字里娓娓道来的那种味道,最终让整个原著里充满的爱的温暖,哪怕最终看到的是死亡。
而电影《降临》里面,外星人之所以来到地球,是为了完成时间的闭环,走好了这一步,人类才能在3000年之后来到他们的星球,救外星人自己于水火。
我不想评判两个故事的优劣,只不过我突然发现,外星人在电影里并未对地球秋毫无犯,祂们侵略了地球的思维,咬尾蛇一般的文字最终还是吞下了地球,衔住了自己的尾巴,所以电影里让七肢桶长得如此克苏鲁其实并没有冤枉他们。
所以,如果偶然翻看了自己的命运之书结果会如何呢?
也许是照本宣科的按照命运表演,也许是在无数的平行宇宙里渡过了无数的这一秒,而只选择和剧本一致的这一个,让别人看见。
全知五十年
“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我们常常称赞悟道或者看破红尘,但如果所谓悟道是有人强行剧透的结果,我想不是每个人都能欣然接受,但无论是原著还是电影,不管是作为语言学家还是母亲,我们的女主角路易斯,都是充满了爱的。
而我们小说里的七肢桶朋友,我们不知道祂们的寿命,不过既然能够完成星际旅行,那么一定是比我们人类要长寿的,有人猜测祂们可能是高维生物,也就是说这些也许能活几百年甚至更多的生物,能够看见所有的时间线,所有的悲欢离合,并且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能改变。
我觉得祂们应该长上三对翅膀头顶光环而不是长上七只触手。
因为这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如果想要体会一下这样的感觉的话,跟我一起读一下下面这一段文字吧:
和七爪怪的工作改变了我的一生。我遇到了你的父亲,学会了七爪怪语B,两者都让我有可能知道你,现在,在这月光下的庭院中。最终,从现在起的许多年后,我会失去你的父亲,也会失去你。从这时开始的我所要失去的就是七爪怪语。所以我得注意听,留意每个细节。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归宿,我按着它去选择我人生的路线。但我是在极度欢愉中工作着,还是痛苦中?我会达到最小化,还是最大化?
我正想着这个问题,你父亲问我:“你想要个宝宝吗?”我笑着答道:“是的。”我展开他围绕着我的手,我们手拉手,走了进去,做爱,做你。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一个有了女儿的父亲,我想你也会被上面那段话打动,那会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流,我不能和你分享,只能在某一刻等你。
世界终究是别人的,而心才是自己的,也许命运之书已经把你一生的故事写了个清楚,可它并没有写出你每一刻的心情。
总归有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安放灵魂,哪怕那只是因为上帝讨厌循环引用。
没有神降临,除非你自己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