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拳王穆罕穆德·阿里到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 (Columbia Presbyterian Medical Center) 就医,当时的医生马丁·埃科克 (Martin Ecker) 认为: “可以肯定,阿里并没有帕金森症,他的情况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个医生也是阿里的商业伙伴,显然是认同了“因为微生物感染或者重金属中毒导致阿里走路迟缓以及话语含糊”的观点。但同年不久之后,阿里就被正式确诊为帕金森症。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处在帕金森症早期的拳王阿里举起奥运火炬,全世界都目睹了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体育场,行动僵硬的更像机器人。
这正是帕金森症的典型症状,它被认为是一种疾病,是第二普遍的脑部退化疾病。长期以来,帕金森症的病源被认为是脑部一块不足半厘米宽的神经核团,我们称之为黑质 (substantia nigra) ,拉丁语为“黑色的物质” (这是19世纪对这个奇异的色素细胞区域最常见的描述) 。
黑质是大脑中的一个部位,它呈现黑色是因为其中含有使人们肤色变暗的黑色素。黑质是许多神经传导发生的地方,尤其是释放多巴胺信号的途径。多巴胺被神经元释放,流经突触,依次激活下一个神经元。多巴胺信号最终形成身体肌肉执行的连贯动作。
即使在阿里被诊断为帕金森症患者的时候,这种病依然被认为是因为这些神经元失去产生多巴胺的能力而导致。患者正因此变得僵硬迟钝。这样的症状可以通过服用多巴胺合成剂得到治疗,这也是阿里在1984年以及之后的几十年里所采用的治疗方法。这种直觉性的治疗被证明是有效的,但也会导致患者过于活跃,从而产生痉挛以及不自觉的抽搐,从而被许多人误认为也是帕金森症本身的症状。当1996年阿里点燃火炬的时候,他的手之所以会抖,并不是因为疾病本身,而是这种多巴胺治疗引起的。
虽然补充多巴胺的方法有一定帮助,但也形成了一种错误认知,即每一个帕金森症患者的病都是一样的。如今,相关领域正在试图将这些患者的病症在微观层面上区别开来。正如帕金森基金会科研部副主席詹姆斯·贝克 (James Beck) 所述:“这些疾病有不同的病因,只是因为表现症状相似,所以对合成的多巴胺反应良好。”
这个情况可以通过更普遍的感冒 (由各种不同的病毒引起) 来理解。贝克将帕金森症同高胆固醇来类比,胆固醇高可能是由许多不同的原因引起的,可以发生在年轻人或者老人以及各种不同的健康状况下。只是因为医生的诊断看起来相似,不能说明每个胆固醇高的人患的是相同的病。一些神经科专家最近已经开始将帕金森症称为帕金森综合征,而综合征意味着是一些可能会相互伴随出现的病症的统称。
几十年来,人们倾向于将阿里的命运归结为他的职业所致。帕金森症和持续的头部损伤正相关 (和生活在郊区有关系,却和抽烟没有关系) 。因此凭直觉就会认为是因为长期被强壮的对手重击头部导致了阿里的疾病。在这期的 《纽约客》 杂志中,编辑同时也是阿里的传记作者大卫·雷姆尼克 (David Remnick) 回忆了在密歇根的农场拜访阿里和他妻子的情景,她说“阿里正在被帕金森症困扰,很难相信这与他长时间被拳手重击没有一点关系。”而阿里却始终拒绝表达一丝悔意,当他看着过去同李斯顿对打的录像,依然觉得自己“非常赞! ”
雷姆尼克写道: “关于穆罕穆德·阿里的拳击生涯,唯一肯定的是,他的确打了太长时间比赛,到退役时也的确受到了损伤。”
而阿里自己,虽不承认不应那么过度,仍在1984年说: “我打了30年,我承受了很多打击,这确实可能会有什么问题。”
我的奶奶在90年代被诊断为帕金森症,虽然她并不是著名的拳击手。她得病后最早的反应之一是到梅奥诊所的医学图书馆学习能看到的所有帕金森症相关资料。不久之后,我收到了一个牛皮信封,里面装满了剪报和她从教材、期刊以及报纸上影印的资料。她还标记了每个论证帕金森不是遗传疾病的片段。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即使在疾病的晚期,首先想到的仍是宽慰她的家人。
最早与帕金森症相关的显著基因连锁直到1996年才被报道,接下来是2002年。最近的 《自然: 基因》 学刊中,研究人员称发现了第三种导致帕金森症的基因。(以其最经典的形式定义,包括在被称作路易小体的脑组织中的标志性微观变化)
在西北大学,神经学专家提普·西迪基 (Teepu Siddique) 和邓汉祥 (音译,Han-Xiang Deng) 已经对帕金森症的致病基因研究了几十年。1996年,他们开始研究一个有15个帕金森患者的加拿大家庭。他们分析了家族共65人的基因组,对比了患病组与不患病组的基因组成,发现在DNA染色体尖端的一个部分,两组表现出稳定的差异,并投入了几年的时间尝试获取导致疾病的那个具体基因。随着过去五年科技的进步,他们终于可以获取这些患者的基因组,从而使他们得以发现超过90000种变体,并从中筛选出一种致病率近乎百分之百的基因:EMEM230。
这种基因之前并没有被描述过,所以两位科研人员不得不弄清楚这个基因究竟是什么。最终证实,它可以编译出一种蛋白质,这种蛋白质在突触囊泡周围形成一层囊膜,在神经元内包裹着神经细胞之间交流的化学物质多巴胺。
正是这些小包裹的发现,催生了2013年诺贝尔生理学奖的产生。脑细胞中生成的化学物质需要传递到细胞边缘并被释放,而这个过程必须保证精确的时间和准确度。其中的关键就是这些突触囊泡,这些被膜约束的泡泡把化学物质牵拉到细胞边缘,进而释放出去。
邓和西迪基相信许多帕金森症问题的关键症结就在于突触囊泡,不仅仅是他们发现的这个突变基因,而是目前已知的这三种与帕金森症有关的基因。他们发现的这个基因可以编译蛋白质形成囊膜,西迪基说他们认为这种基因突变将减慢突触囊泡的移动,从而减慢脑细胞之间的交流。
他还说: “我们认为这个新的发现将在该领域的研究中发挥重要作用,因为被这个基因形成的囊泡也存在于黑质附近的其他神经元中,说明这有可能会为帕金森症从睡眠问题到行动障碍再到更高级的功能受损等一系列影响提供解释。”
相比其他导致帕金森症的基因,这种变异基因更为罕见。目前,邓和西迪基在中国和北美地区的几个家庭中检测到了这种基因。而西北大学的研究团队还没有发现有人携带该种基因而直到老年依然没有患帕金森病的个例。因此,这种解释依然是成立的。这项发现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证明了这些病症是由于多巴胺囊泡的机能障碍引起的。
“理论上,我们可以提高囊泡的活动,”邓说道,并强调了这个发现的现实针对性。另外,事实上,已经有一种可以促进多巴胺交换的分子NAB2在最近被作用于从帕金森患者中提取到的神经元中,且有效逆转了这种机能障碍。
“理解这种基因以及它如何致病,可以帮助到所有的患者,即使他们并不具有这种特定的基因,”贝克这样认为。
另外,这种基于头部微小部位囊泡的一个细微的机能障碍的解释,比出于直觉地认为是头部撞击导致疾病要更为理性。重复的重击的确会损伤大脑,正如困扰NFL的球员损伤性脑病。阿里1983年的一项CT扫描中也显示,他的大脑有轻微萎缩,而流质脑室则变大了。他当时在UCLA的医生称这个症状为“拳击员痴呆” (dementia pugilistica) 。
“很长时间以来,人们都认为拳击运动员容易成为‘拳击员痴呆’,”西迪基这周提到,“我不知道阿里的临床表现,但是我并不认为他精神错乱。他有帕金森症,一些人认为这是因为头部损伤。但作为神经科学家,我认为人们会有倾向将疾病归因于外因,比如杀虫剂、井水、生活在郊区或者可能的外部损伤。”
国家帕金森基金会的确将头部损伤和杀虫剂以及除草剂一并列为了帕金森症可能的病因。对于我们这一项新的理解,该组织套用一句谚语作出了让步: “基因给枪装上了子弹,而环境因素扣动了扳机”。
这句话似乎可以用来解释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年,会有更多影响多巴胺从神经细胞释放过程的基因连锁被研究发现。阿里是力量的象征,似乎在他充满力量的体内,如此微小的囊泡根本不应该能够对他造成影响。显然造成他疾病的原因并非单一。他的症状同样也可能由其他因素引起,经由完全不一样的过程在他的神经系统中影响了多巴胺的释放。比如,有一些和帕金森症 (不包括路易小体) 相关的变异基因会影响线粒体的功能。另一些有相同症状的患者则是突触囊泡的循环出现了问题,而不是传导或者线粒体。目前,奥地利的一个正在试验阶段的疫苗已经可以作用于一种叫做共核蛋白(alpha synuclein) 的蛋白质,并将其附着在囊泡上进而修复囊泡的机能 (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可能具有传染性) 。总之,我们现在知道,治疗帕金森症就像用泰诺(扑热息痛药的一种) 治疗头疼和脚踝扭伤一样。
总有一天,帕金森综合征会被当做不同的病症理解,并采用不同的方案治疗。而笼统的帕金森症这个名称恐怕会在拳王穆罕默德这个名字之前被世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