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你是成千上万正在饱受抑郁症折磨的人群中的一员,药物对你来说没什么作用,你不得不寻求其他治疗手段——某种足够有效、能在你需要振作的时候马上改变心情的东西。
不如试试脑深部电刺激术(deep brain stimulation,以下简称DBS):一种通过将一个或多个电极植入大脑,连接植入胸腔的秒表大小的电池装置,将电脉冲持续发送到大脑的目标靶区的治疗手段。它能控制一系列不能靠药物得到充分管理治疗的神经症状。
在过去二十年,DBS已成为治疗慢性神经疾病(如癫痫、帕金森症和神经性疼痛)安全有效的替代疗法。据国际神经调节学会统计, 全球已实施了超过8万例脑深部电刺激术。
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在1997年首次批准DBS用于治疗特发性震颤和帕金森症,2003年将适应症扩大至治疗肌张力障碍,2009年加入了对强迫症的治疗。不过由于医生可以使用药物和“标示外”(未经FDA批准)的治疗手段来治疗患有任何疾病的病人,DBS现在也被研究用于治疗慢性疼痛、创伤后应激障碍和严重抑郁症。
正是这些新的应用,引发人们对个性、人格甚至人类本质等深刻伦理学问题的担忧。
“就好比将一台可以修改和影响情绪加工、心情以及运动输出的电脑植入了患者的大脑”,贝勒医学院医学伦理与卫生政策中心助理教授加布里埃尔·拉扎罗-穆尼奥斯(Gabriel Lazaro-Munoz)说,“这些反应将我们定义为人类,并支配我们的自主权。如果参与者经历了人格变化,这是不是通过改变他们的自然属性,从而改变了他们‘人’的本质?这是否是一种‘非人化’?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
美国政府对DBS也有类似的担忧。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最近发布奖金,用于研究DBS在神经精神疾病和运动障碍中的应用,以及脑部研究的适当同意中的神经伦理问题。这笔奖金是“脑计划”——全称“使用先进革新型神经技术的人脑研究(Brain Research through Advancing Innovative Neurotechnologies,BRAIN)”的一部分。“神经科学正在迅速迈向研究人类大脑的前沿,这种研究可能会产生长期且不可预计的影响。新奖项的设立标志着我们承诺负责任的科学研究,我们需要预测所有潜在后果,并确保研究对象对所参与研究的潜在利益和风险有清楚认知。”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全国神经疾病与中风研究所所长沃尔特·科若谢尔茨(Walter Koroshetz)表示。
拉萨罗-穆尼奥斯博士的研究中心获得其中一笔奖金,用于识别和评估适应性脑深部电刺激术(aDBS)技术在道德、法律和社会方面引发的担心。适应性脑深部电刺激术是一种相对较新的技术,可记录脑细胞活动,然后用于实时调节大脑。他和他的团队将密切关注研究人员在DBS上的研究进展,并对试验参与者、护理人员、研究人员以及拒绝参与此类研究的个人进行深入访谈。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其中所涉及到的伦理问题,从而指导负责任的研究。
拉萨罗-穆尼奥斯(Lazaro-Munoz)提到其中一种担心是“非人化”。“使用这项技术,是不是我们在’人何以为人’上的妥协?当我们不再能完全控制自己,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吗?”他指出,类似的担忧也出现在药物治疗上,“两者都是改变行为和情绪加工。但区别在于,在文化上我们更习惯于使用药物,而不是将设备植入大脑,用计算机界面控制。许多人眼里,这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比起DBS,使用药物治疗强迫症和抑郁症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看到显著改善,有时要好几个月。“而DBS设备打开或者关闭,患者和家属马上就能看到变化”,拉萨罗-穆尼奥斯博士说,“和患者一样,患者家属也常常被这些变化吓到”,他发现患者在服用药物时会觉得更有掌控感,因为他们可以自由地改变剂量,甚至干脆跳过不吃。
DBS会引发非常明显的行为变化,尤其在帕金森症上——病人们可能会发现自己的慢性震颤突然一下消失了。
但是在帕金森症患者中,治疗运动症状的外科手术越来越被认为是致使其行为改变的原因,不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已报告的实施DBS病人的人格变化包括躁狂、病态赌博、性欲过剩、冲动以及具有攻击性。一名患有强迫症的患者在接受大脑刺激时爱上了约翰·尼卡什(Johnny Cash)的音乐。从积极的一面看,患者报告记忆力增强。
有一名患者对DBS很满意,格雷格·巴斯特德,他在2003年确诊为帕金森症,当时他还是殖民地宾夕法尼亚人寿保险公司的总裁。除此之外,他还患有肌张力障碍,脖子和肩膀都受到影响。巴斯特德说DBS改善了一系列症状:“我的肩膀没有那么僵硬了,脖子也更少受伤。颤抖也得到了控制。当然它并不完美,因为它不能缓解所有帕金森症症状,但已经够好了,我的妻子和我都很高兴我接受DBS。”
他说他没有发现自己有任何人格变化,但指出疾病本身可能导致这种变化。事实上,已经有研究表明它会导致许多精神问题,包括抑郁症和幻觉。而且,大约三分之一的帕金森症患者会患上痴呆症。
纽约大学医学院医学伦理部门创始人阿瑟·凯普兰(Arthur L. Caplan)指出,和精神外科不同,DBS可以打开和关闭,设备也可以移除。“治疗帕金森病患者不像其他疾病一样有伦理问题,因为外科医生确切地知道装置该植入的位置,并且拥有多年经验。”不过他补充道,他关注DBS在其他疾病的应用,比如抑郁症。“我们不能确信究竟是大脑哪部分导致的抑郁。医生也不能确定电极植入的具体位置。我肯定不会主张将其用于轻度抑郁症患者。”
拉萨罗-穆尼奥斯博士提及DBS可能带来的人格变化,指出医生需要考虑患者没有它的情况下会如何反应。“满足DBS指征的患者在选择手术前通常已经使用过多种药物以及心理治疗了。”他解释说,“对我来说,问题是使用这种技术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患者有没有后悔?人格变化显著吗?虽然大多数做了手术的患者报告很乐意自己接受了手术,但也有人说他们在做完DBS后觉得不像自己了。而其他人觉得他们更像自己了,尤其是如果运动问题有显著改善或者强迫症状有所缓解。”
凯普兰提醒大家,制造DBS设备的公司都很乐意挣钱,一次DBS治疗的平均花费差不多就要5万美元。“我很开心看到DBS的进步。”他说,“但我们必须小心,不要让行业过快发展,至少不要在我们确信它有效之前被过于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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