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弥漫时,大脑中正在发生什么?多年以来,生物学家会告诉你:“催产素!”这种只有九个氨基酸长度的小小的蛋白质有时被称作“爱的荷尔蒙”——它参与到雌雄配对结合、母性关怀以及其他积极的、与爱相关的社会行为中。
然而,神经科学家最近修正了他们关于催产素的认识。针对小鼠和其他实验室动物的实验表明,催产素并不是触发亲社会行为的“扳机”。它只不过是增强了小鼠对社会线索的感知,因此,它们能够学会如何更加精准地聚焦于特定的社会行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居尔·多伦(Gül Dölen)这样说道:“事实表明,这不是像‘催产素等于爱’那么简单直接。”如果对人而言也有类似的情况,这或许会为通过改善人的催产素系统来治疗孤独症等人际交往障碍增加新的困难。
神经科学家长期以来一直相信,大脑中催产素的释放可能是由与特定个体的社会互动所激发的,这些个体可能是对人或其他动物重要的后代或者配偶。当研究人员在实验中阻断了催产素的活动时,老鼠不再能够辨识社会关系中的重要个体。这说明催产素在社会学习中发挥着核心作用——但研究人员对于催产素究竟如何发挥作用还未有定论。随着神经科学技术的进步,这一局面正在发生改变。近年来,研究人员能够识别并记录在大脑深处产生催产素的单个神经元活动。这些记录讲述了一个与传统观点不同的故事,差别虽小,但至关重要。
研究表明,在老鼠脑中的主要嗅觉中心,催产素能够抑制神经细胞随机、混乱地放电,这使得实际目标气味的神经信号更加突出(这是通过激发被称作颗粒细胞的神经细胞间接完成的,颗粒细胞能够抑制其他神经细胞)[1]。
艾莫利大学(Emory University )的行为神经科学家拉里·杨(Larry Young)与她的合作者罗伯特·弗霍姆克(Robert Froemke)去年在《神经科学年鉴》( Annual Review of Neuroscience)上发表文章,探究了我们对催产素的全新认识[2]。杨说:“大脑中有很多噪声,但当催产素释放的时候,它能降低噪音干扰,于是信号会变得更加清晰。”
西北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叶夫根尼娅·科佐罗维茨基(Yevgenia Kozorovitskiy)说,催产素还能增强大脑的奖赏系统的反应。这一效应能够转变动物在环境中寻找新事物的行为,使之将注意力集中于社会奖赏。
对田园田鼠而言,这一转变促进了它们的配对结合。田原田鼠遵循一夫一妻制,这在啮齿动物中很少见[3-4]。在这种田鼠的大脑中,一些对催产素敏感的细胞将伴侣的气味与奖赏系统联系起来。“配对行为在某种意义上是沉迷于伴侣,而伴侣则是天生的奖赏。”杨如是说。小鼠和草甸田鼠等非一夫一妻制的物种缺少这些催产素的受体。有趣的是,这类受体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这意味着我们的反应更像田原田鼠,而不是小鼠(催产素的分子上的表亲抗利尿激素在配对结合行为中也发挥作用)。
催产素能够加强对社交中显著信号的注意力,这种新的理解或许有助于解释爱让世界闪闪发光的普遍经验。“当你看着伴侣的眼睛时,催产素使得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生动。”杨这样说道。
这比想象的更复杂,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如果催产素的作用是使得与社会相关的感官知觉更清晰,而非仅仅提高社会性,这就意味着,这类化学物质在不同的情境中可能产生不同的效应。例如,杨注意到,催产素增强了老鼠的母性关怀,这无疑是一种亲社会行为,但它同时也增强了母性对陌生个体的攻击性。
此外,杨和他的同事发现,雌性田原田鼠对催产素有不同的反应[5],这取决于它们是否拥有配偶。在没有配偶的雌性田原田鼠那里,催产素能够减少奖赏系统中的噪声,使得它们能够更好地闻到潜在伴侣的气味。而在有伴侣的田鼠那里,这些分子扩大了奖赏系统的容量,使得伴侣变得更具有奖赏意义,从而减少对伴侣的攻击行为。
一些类似的现象也出现在人类群体。在2012年的一项研究中,相较于接受安慰剂喷雾,30名有配偶的男性接受鼻喷催产素后,与一名具有吸引力的陌生女性保持着更大的社交距离[6]。而这一效应在另一个由27名单身男性组成的实验组中没有发现。
催产素的情境依赖性使得用催产素治疗孤独症谱系障碍变得更加复杂。一些治疗师已经通过鼻喷催产素来治疗孤独症患者,依据的理论是催产素能够增强人们对社会刺激的反应。然而,最近的一项大型临床试验没有发现(这种治疗方式有)明显的效果[7]。
杨说,无需对此感到惊讶,因为这项实验没有控制患者鼻喷催产素的情境。例如,如果一个孩子在学校受到欺凌,这种治疗方式不但没有帮助,反而会加剧这种负面经历。杨认为,任何基于催产素的疗法都需要在治疗过程的安全环境中审慎进行[8]。
神经科学家还强调,尽管催产素在调节雌雄配对结合和亲代抚育等社会行为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它绝不是唯一的影响因素。科佐罗维茨基说:“坠入爱河是整个大脑和身体参与其中的体验,涉及到感觉元素和认知元素,记忆也至关重要。催产素是影响这些变化的众多调节因素之一吗?当然是。但催产素能够解释一切吗?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过度简化。”
参考文献
1.Oettl, Lars-Lennart, et al. “Oxytocin enhances social recognition by modulating cortical control of early olfactory processing.” Neuron 90.3 (2016): 609-621.
2.Froemke, Robert C., and Larry J. Young. “Oxytocin, neural plasticity, and social behavior.” Annual Review of Neuroscience 44 (2021): 359-381.
3.小鼠(mice)、草甸田鼠(meadow voles)和田原田鼠(prairie voles)都是啮齿动物,田原田鼠为一夫一妻制,小鼠和草甸田鼠不是一夫一妻制。
4.Walum, Hasse, and Larry J. Young. “The neural mechanisms and circuitry of the pair bond.” Nature Reviews Neuroscience 19.11 (2018): 643-654.
5.Borie, Amélie M., et al. “Social experience alters oxytocinergic modulation in the nucleus accumbens of female prairie voles.” Available at SSRN 3891068 (2021).
6.Scheele, Dirk, et al. “Oxytocin modulates social distance between males and females.”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32.46 (2012): 16074-16079.
7.Sikich, Linmarie, et al. “Intranasal oxytocin in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with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385.16 (2021): 1462-1473.
8.Ford, Charles L., and Larry J. Young. “Refining oxytocin therapy for autism: context is key.” Nature Reviews Neurology (2021): 1-2.
作者:Bob Holmes | 封面:Huiyan Wang
译者:Muchun | 校对:物离 | 编辑:山鸡 | 排版:光影
原文: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