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孤独令人羞耻。我们总以为令人尊重的人从不会感到被孤立——除非他们刚移民去了新国家,或最近失去了挚爱伴侣。
然而真相是,高浓度的孤独感对于一个敏感而有悟性的人来说几乎无可避免。我们存在,而它深嵌在我们复杂玄妙的存在中:
我们寻求他人的认可,而好多内容在分享时令我们感到舒畅,却会让社会不安。 我们脑海深处的许多想法太过古怪、太过微妙、太多反差、让人警惕,以至于无法放心向任何人倾诉。我们总在表达诚实与获得接受之间艰难抉择。不难理解,大多数人会选择后者。
倾听他人、感同身受地浸入他们的体验会耗费大量精力。我们实在无法责怪别人不一心一意把关注的焦点放在我们身上。他们会想约我们见面,然后花费更多精力把谈话的重心放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上,我们必须接受这一点。
我们终将独自面对死亡,这意味着我们的疼痛也须由我们独自承受。别人可以递来安慰和鼓励的只言片语,而在生活中,当我们在各自的汪洋里载沉载浮,其他的人,友好的和不友好的,都只站在岸边,兴致盎然地向我们挥手。
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真正与我们在同一频道的人可能性实在太小。我们渴求完全的调和,然而时不时地总会失调:我们于不同的时间诞生在这个世界,从不同家庭走来,有着不同的经历,就像是用不同的原料做成的。所以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他们想的与我们不同。所以当一起仰望星空,我们希望他们说一些深邃美妙的话,他们却可能正在想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是这么滑稽。
我们很难遇到真正能够理解我们的人,然而他们确实存在。也许他们曾经在街头与我们擦肩而过,尽管双方都没有意识到、或产生任何相识相知的念头。也许他们两周前在悉尼去世了,或者要到22世纪才会降生。我们只是需要一点运气。
越是深思多虑、越是有洞察力,情况就越严重——周围和我们一样的人将越少。孤独是我们为复杂心灵和繁密思绪而不得不多缴的税。
长久以来,与某个人裸裎相对的欲望远远压过与某个人好好交谈的欲望——因此我们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段关系中,却与对方没什么好说的。盖因我们曾经那样宿命般地只沉浸在他们英挺的鼻子的形状、美丽的眼睛的颜色中。
然而事已至此,我们却大可不必被这蔓生的孤独吓坏。
德国作家歌德看起来是有很多朋友的人,却在临近生命终点的某个激愤时刻宣泄般地自白道:“从来没有人真正理解过我,我也从来没有完全理解过任何人;没有人能理解其他任何人。”
这样一位伟人的爆发对我们是有帮助的。看,这并不是我们的错:距离感和双方的互不理解并不意味着生活出了什么差错。这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预料到的。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好处也显而易见:
当我们接受了孤独,我们将获得创造力:我们开始通过“漂流瓶”与世界沟通。我们唱歌,写诗,著书,写博客,逆流而上——周围的人永远无法完全理解我们,但另外的人,时间和空间另一端的人,也许可以。
整个艺术史便满是人们无法在近处找到交流对象的记录。我们能拾起公元前10世纪去世的罗马诗人藏在字里行间的亲昵,能抓住1963纳什维尔的歌者灌注在唱片里的忧郁。
孤独让我们在时机到来时能够真正地享受亲密。它让我们与自身深入对话,赋予我们人格。我们不会重复别人千篇一律的想法,我们有自己的观点。我们也许在当下被孤立,但当我们终于找到某个人,我们将建立起更亲近更有趣的纽带。
我们以为并不孤独的那些人,其实也是孤独的。多年以后,那些在当下总是欢笑的人也许会在某个契机告诉你,他们总是感到无法被理解。明媚与欢笑并不意味着他们找到了答案;这只是在长久得令人绝望地掩藏着一个事实:我们都无可救药地孤单。
孤独让我们优雅,让我们奇异地迷人。它暗示着在我们的身上有常规社交无法触及的东西,让我们引以为傲的东西。正如我们隐隐怀疑、但由于害怕显得傲慢而不敢体会和表达的那样,孤立感是深度的标志。当我们承认孤独,便加入了藉由爱德华·霍普的画、波德莱尔的诗、里奥纳德·科恩的歌而相识的人组成的俱乐部。孤独地,我们成为了一项久远而宏大的传统的一部分;我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了了不起的伙伴。
承受孤独总好过忍受身处错误人群中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只不过是我们对友谊与陪伴坚持抱有更真诚更热切的念想,而孤独,是这份坚持让我们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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