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约会时代,约会对象的选择比海里的鱼还多。譬如,在因此得名的约会网站“好多鱼” (Plenty of Fish)上,你大可在网站上“围观”数以百(千)计潜在对象的“个人传记”,然后再决定你要主动联络的对象。这么自由的选择,意味着更容易找到真爱——嗯,至少许多单身贵族这么认为。选择越多,如设想的那样,就越有可能找到与你是天作之合的另一半。
然而,许多单身贵族也正意识到,较少的选择下也能找到特别般配的人,而且还不用因为人多挑花了眼而焦虑。我的老朋友香农·惠特克(Shannon Whitaker),美国匹兹堡地区的一名家庭内科医生,是在“e和谐”(eHarmony)上找到的真爱,该网站要求用户填写一份详细的匹配度调查,然后向用户推送一定数量的匹配对象,每次推送的对象数量由几个到十几个不等。
惠特克注册的两个星期后,她发现了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士。他们一见如故,第二次的约会竟然长达11个小时!约会几个月后,他们就已经开始谈婚论嫁。惠特克又惊——又喜——找到一生挚爱竟如此简单。约会网站上有着无数的选择,“网站上肯定会有很多人并不适合我。”她说道,“我不觉得我会愿意逐个筛选——那简直是大海捞针。”
香农能在约会网站上收获真爱,对此美国史瓦兹摩尔学院社会理论与社会行为教授巴里·施瓦兹(Barry Schwartz)并不觉得意外。施瓦兹多年来一直在强调,限制选择能够持续地带来更好的效果。他认为,选择太多会让我们不知所措,甚至让我们郁郁寡欢——这便是他所说的选择悖论。施瓦兹还提到,选择太多其实让约会更“累人”而不是“喜人”。
在一项绰号为“果酱研究”的权威研究中,杂货店里需要权衡24种不同美味果酱的顾客,较之只有6种选择的顾客,前者的实际购买欲望更低。此外,那些选择范围更广的顾客,其实对于实际购买的果酱也更不满意。
施瓦兹解释道,问题在于,当你有更多选择的时候,你可能给自己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期望做出万无一失的选择——而当选择一旦不如预期,你恐怕会更加失望。“即便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最终也会失望。”施瓦兹如是说,“你深信不疑的是,即便你的选择无误,你本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
这一观点基于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内曼(Daniel Kahneman)和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的著作,他们的研究表明,“失去”的悲伤远比“得到”的喜悦来得更强烈,施瓦兹还说,当我们眼前有着许多选择的时候,预期里更多选择所带来的喜悦,会被可能做出错误选择的潜在失望抵消。
自2004年施瓦兹发表了《选择悖论》(The Paradox of Choice)一书后,科研人员们对于选择太多会使我们的精神不堪重负这一观点争论不休。当瑞士日内瓦大学认知与消费者行为学教授本杰明·谢伯翰(Benjamin Scheibehenne)着手重复“果酱研究”时,发现并没有证据支持顾客的选择越多,他们的购买满意度就越低这一说法。
“单靠选择的数量,想要给人带来折磨、困扰或是沮丧,还是比较困难的。” 谢伯翰如是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还是很善于应对(选择多的情况)。”他还指出,如果丰富的选择真如施瓦兹和其他专家所说的那般让人麻痹,那么人们在遇到“每天穿哪件衬衫”和“午饭吃什么”这些日常问题时,就会常常感到困扰。
相反,谢伯翰主张人们通常避免让自己惊慌失措,通过使用一种简单粗暴的心理柔道,即,使用某些捷径来限制选择——无论是给予特定因素更高的权重,还是纯粹跳过某些现有的选择。
“如果存在更多初始的选择,所有的决策者则必须校准他们的过滤流程。”谢伯翰说。他还认为有意识地使用把视野缩小的方法非常明智——无论是通过约会网站的匹配度公式还是编造属于自己的本能直觉法则。采用这种方法的人,他补充说,“通常最后会获得满足自身需要的较好备选,这样一来他们也就不再惊慌失措了。”
谢伯翰和施瓦兹二人在限制选择是人类天性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令他们产生分歧的是,拥有大量的初始选择是否会催生不满足。谢伯翰的研究给出了“否”的答案。而施瓦兹则反驳说,我们通常喜欢无限制的选择,我们窃以为无限制的选择带来的满足感不一定总能成真。“我们总是觉得我们想要选择。”施瓦兹写道,“而我们却不一定会喜欢我们最终得到的。”
关于选择悖论的争论仍然围绕着日常琐事:买哪款数码相机,去哪个热带度假点,在Netflix看点什么好。目前独立的研究已经揭示,要帮助人们获得真正需要的东西—— 一个可以与之分享人生悲喜的爱人——选择越少越好。限制选择的益处,在人类情爱世界里得到了最大的彰显。
我们并不是生来就具备处理互联网时代大量艳遇的能力
脑部构造有助于解释为何约会混战中的一个选择能轻易地让我们筋疲力尽。逻辑与理性主导的前额叶皮层在决策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前额叶皮层在压力下容易不堪重负。美国天普大学神经决策中心的研究表明,当我们被复杂信息轰炸的时候,前额叶皮层侧外区的脑部活动陡增——直到达到某一点。信息输入太多,前额皮层侧外区将通过减少其活动进行响应,就像是过载的电路会引起跳闸停电一样。
此外,面对两难的选择可能会让你焦虑得想吞一片安定药片。在美国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中,参与者被给予一系列的相似选项,当参与者难以做出决定时,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中,负责处理焦虑的脑部区域“亮”了。自从互联网、社交媒体以及精明的商人们给我们提供了相较20年前更多的相似选择,我们的大脑很容易规律性地产生这样的焦虑响应。多巴胺系统,以及参与“奖惩”功能的脑部化学物质以及神经活动,正在加班加点处理焦虑。
“在持续的压力下,多巴胺系统往往被耗尽,你也很容易感觉陷入了持续焦虑中。”海伦·费舍尔(Helen Fisher)如是说,“当选择太多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可能发生。”
网络约会的老手们可以作为证据:在他们点开了数十约会对象的个人介绍后,他们的眼神变得呆滞。而当你没有明确方式来评价你的选择时——当满屏的女生全都有着一头深色秀发、风趣幽默以及喜欢攀岩——你可能会感觉像一头在草地上不知从何“吃”起的笨驴。“你见过的人越多,越有可能空手而归。”费舍尔这样说道。
数千年来,人类都聚集在捕猎—采集者两种角色共存的小型群体内,我们的祖先通常也从这些群体内觅偶。这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费希尔说,我们并不是生来就具备处理互联网时代大量艳遇的能力(费希尔是“天作之合”网站(Match.com)的首席学术顾问,她主要负责为网站用户设计性格测试)。
当你试图超越你的心理极限,你可能会困于可能做出错误决定的恐慌中,正如施瓦兹所预测的那样。威斯康星大学2016年的一项关于网络交友用户的研究发现,需要从24个潜在约会对象中做出选择的用户,比只需“6选1”的用户满意度更低。此外,有着更多“备胎”的用户更可能保留意见。或许,他们无法摆脱“好戏还在后头”的念头吧。
如果你非要坚持“大海捞针”的求爱方法,那你可能得失望离开——你可能会做出比预期差的选择。台湾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当网络交友用户有更多的搜索选项时,他们可能会花更少的时间去筛选每个潜在对象,以及更难决定孰优孰劣。
挑战自己的认知极限,正如这项研究所指出的,这往往会让你在无关痛痒的细节上被麻痹,并使你分心,从而无法关注那些你认为最重要的择偶标准。这表明,要评估那些你认为对象应当具有的重要的品质——比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便是诚实、靠谱以及幽默感——你应该深挖洞,而不是广撒网。
这是否意味着,你必须寻找有专家指导的一对一求偶方法,比如“e和谐”这类网站提供的服务?有不少网络交友用户喜欢这种“定制筛选”机制,并愿意为此慷慨解囊。
美国纽约大学访问教授、加拿大银行高级经济学家汉娜·哈拉布尔达(Hanna Halaburda)进行了一项实验(该研究与“e和谐”并没有合作关系),试图了解为什么人们会愿意选择付费的网络交友服务。首先,在选择受限的情况下,你面临的竞争更小。你可能是在其他用户的列表里仅有的几个可选项,这意味着,比起有着满屏数以千记可选对象的时候,他们会更认真地考虑你。
“选择少逼着你要更仔细考虑眼前的这个人。” 哈拉布尔达说,“你可能不太会随便拒绝这些潜在的对象”。那意味着,你有可能会走大运遇到真爱,而TA可能在你选择多的时候,被你胡乱找个肤浅的理由(比如,“这人有鼻环”或是“这人竟然是奥克兰突袭者队的忠实球迷”等等)拒绝了。
缩小视野最后可能会成为最解放身心的浪漫选择
许多专注于“为用户筛选对象”的约会网站也会要求用户跳几个圈、费点劲来参与到自己的觅偶中。例如,“e和谐”的匹配度问卷,用户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完成,这从一开始就给用户定制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较小的潜在对象范围。
“一旦你来到这个平台,你的潜在对象也必定是为加入这个平台付出了金钱代价。”哈拉布尔达说。这样的投资标志着你对未来的另一半的认真程度,这对许多忙碌的工作族来说,是很大的加分。当惠特克在“e和谐”上注册的时候,正刚刚准备定居,那时她并没有闲空招惹那些行踪飘忽、或是不准备负责任的情人们。“我特别幸运,我刚注册就马上找到了真爱。”她说。
除此之外,缩小选择范围的计算机程序其实要考虑一系列的因素——比如,个人怪癖、宗教信仰、公开表明的价值观——这些都能把你从自己糟糕的浪漫冲动解救出来。面对如此繁多的选择,你可能还没意识到,就已经屈服于极其表面的择偶偏好了。
在一项有关速配约会的研究中,女性几乎都是基于颜值来选择配偶的,当她们选择不多的时候,才会着重考虑内心的品质。“当选择太多的时候,你可能会做出错误的选择。”施瓦兹说,“尤其这个选择较为复杂时。”选择的范围较小,你可能会投入更多的精力来确保你的潜在对象们具有在一段关系中你认为需要具备的最重要品质。
如果你希望将来的配偶满足非常具体的条件,“少而精”的方法可能需要有些调整。美国西北大学市场学教授亚历山大·切尔内夫(Alexander Chernev)发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喜欢从更大的范围内精挑细选。
苛刻的筛选或许能够帮助解释这一现象:如果你只想和同是锡克教教徒或是素食主义者的人交往,你会认真考虑的对象范围在经过筛选后,可能会是一个易于管理的小范围,即便你的初始选择范围比较大。但是,对于那些择偶标准不明确的人来说,筛选的过程恐怕并不简单明了,而且选择过多的威胁越发突显。
究竟选择的过程是简单还是冗长,想要抛弃隔三差五就会浮现的“风景隔岸好,邻家芳草绿”的贪念着实不易,这个念头在怂恿你要广撒网,不拒绝不负责,一旦事情不如意就赶紧开溜。尽管如此,施瓦兹补充说,熟知选择太多带来的痛苦——失去一个真正的知己,或许不过是因为你老是想着你的其他“备胎”——能够帮助缓和限制自己选择范围带来的焦虑。“你只有被折磨一下才能了解到选择太多带来的问题。”施瓦兹说。
即便缩小交往的选择范围能够带来实际和感情上的益处,我们还是有必要多问一句,究竟这些益处值不值得我们放弃一些个人渠道。在限制交往选择的网站注册,意味着让计算机程序为你做出重要的选择——比如帮你决定,在数千的用户中,哪些值得你更深入地了解。
算法类似于一个黑箱,黑箱里的东西,当程序员对某句代码做了点修改或是针对某个性格变量对另一个变量重新赋了权重,就会发生变化。即便是网络交往之外的领域,也会有人说,任何帮助缩小选择范围的都是逃避——你必须要全面地权衡自己的择偶选择,即便筛选的过程既冗长又累人。
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说法是,人生来就具有可以让西方文化抵制包办婚姻的冲动。重要的是,我们明显不乐意完全离开可供选择的范围。在美国杜兰大学的研究中,只有一种DVD播放器可供参与者选择,较之有两个或者更多选择的时候,参与者的购买欲望更低——这是研究员丹尼尔·莫孔(Daniel Mochon)称之为“厌恶单选”的反应。选择悖论可能站得住脚,但是,我们的各种选择,无论是否与择偶有关,必须足够多样从而使得我们的选择充满意义。
那么,当我们说起约会,是否存在一个合理大小的选择范围——这个范围大得足以包括各类不同的对象以及不同深度的同类对象,也足够小使得你能够合理地衡量每个潜在对象的潜力,而不让你的脑子因为过载而跳闸?“人们总是尝试通过提出一个神奇数字,来化难为易。”施瓦兹说。他指出,在包含消费品的实验中,最优的选择数量似乎介于8和12之间。
费舍尔则把人放在了这个区间里。“一旦你见过了9个条件尚可的潜在对象,选择其中一个并进一步了解,如果你和这9个人都没有爱情的火花,那就再找9个。”费希尔说,“但是千万别随便就答应和许多人出去约会,人脑的构造无法负担你的2万个备胎。”
我们的先人在过去总是“囤”着不少备胎,直到近代人类史中,这种情况才逐渐发生改变。即便如此,大部分的爱人们还是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而现实中关于永恒爱情的故事——比如泰姬陵的主角们(印度莫卧儿帝国皇帝沙贾汗和皇后慕塔芝·玛哈尔)和居里夫妇——仍然代代相传。
如今来说,组成和巩固稳定伴侣关系的恐怕不是狂热的网络交友用户们所想象的那样,眼前有着无数的选择就能觅得佳偶。觅偶是为了寻找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让你感觉如同家一般温暖安心的人,然后安定下来。“通常,只有当你非常了解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发现你所珍视的品质。”施瓦兹如是说,“面对几百万个选项,你很难坚持自己的选择。”
在各种关系里,控制选择的范围能够让你更加自如地像去建立心与心之间的连接,而这样的连接能让爱情保鲜。深入和用心地考虑几个合适的选项——比起在约会网站上大海捞针——其实是更为全面的策略——并且,最后可能也是最有效的策略。矛盾的是,缩小视野最后可能会成为最解放身心的浪漫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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