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你是一个古老的基因片段,负责编码古老的蛋白质组合,你存在于细菌、真菌、水中和陆地的植物还有所有的动物之中,几亿年来你看着你的你的同胞们突变、漂变,完成演化,而携带有你们这些基因片段的那些被称作“生物”的生存机器变得越来越复杂、功能越来越繁多,直到有一天,一粒火花出现了,出现在那个叫做大脑的器官里,这粒火花善于分析归纳做出判断,经过并不漫长的几十万年,火花们醒了过来。
管自己叫“我”。
而现在,其中一个“我”正坐在他们自己创造的机器前,打出这样一行字:
“想象你是一个古老的基因片段… …你会认为自我意识是什么呢?”
决定读《盲视》是因为看到了岳川的一篇微博,微博里截图了他和邓思渊老师的一组对话,对话里有这样一句:
“克苏鲁的社会不邪恶,黑暗森林不成立”
能引导人得出这样观点的作品,一定是极其有趣的东西吧?
于是赶快买来读。
果然,盲视的确是一本硬的有趣的书,如果说三体打碎了“我们对宇宙善意的幻想”,那么盲视则打碎了“我们”。
想象你并不存在,或者,想象你并无意义。
这里的“你”,指的是你自己的那个叫做某某某的自我意识。
何谓盲视?盲视就是一个人因为种种原因,在视觉感官毫无问题的情况下看不见东西,他们认为自己瞎了,世界一片漆黑,或者世界缺少某些具体的形象。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词语形容,就是“睁眼瞎”。
但是如果一个顽劣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人并且朝他扔了一个石子过去,他却会很敏捷的避开,而且在完成闪避这一动作之后他自己会很诧异,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动。
他的某些底层的东西绕开了“他”,使“自己”免于危险。
而和盲视者相对的,有另外一种人,他们明明完全失去了视力,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们认为自己一切如常,他们会正常的走路,然后撞到大树上,他们会发现自己撞到了人然后忙不迭的说哎呀刚才我只顾着看旁边正好路过的我的美女同事小王了没有看见您,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抱歉抱歉。
其实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我们的世界的样子,是大脑通过感官感受投射出来的世界的样子,如果感官接受了刺激,哪怕那个“高阶”的自我意识没有感受到,身体也会做出反应,而如果感官坏掉了,大脑会按照惯性编一个最适合的假象,对自我意识的要求糊弄了事。
所以“你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按照上面的思路推下去,会变得很难解释,或者很好解释。
而《盲视》的主人公,就一直试图在小说里感受并且解决这件事。
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主人公因为疾病,在小时候就被切掉了半边脑子,是负责共情的那半边脑子,而剩下的是负责逻辑的那一半,他脑袋里空出来的地方被塞进了各种设备,那时的人类已经发明了超级人工智能,Ta们深谙出世之道并且用户界面还不怎么样,自己用极其强大的计算能力不知道研究什么去了,偶尔向人类透露个只言片语人类还完全听不懂,只能找逻辑思维极强的人类对计算机语言进行人肉编译,只剩负责逻辑那半边脑子的主人公是这群被叫做综合观察者的人中最优秀的,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只会按照自己已经掌握的规则对输入的数据进行处理的中文屋。
人类还复活了吸血鬼,那种和人类极其相似但智商体能都远远超过人类并且没有任何情感的生物,而他们几十万年来一直在世界各地捕食人类却没有统治地球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看到直角交叉的东西时会突发癫痫”嘎”一声抽死过去,而耶稣基督恰好送来了十字架。(作者忘了亚洲,不是么?)人类复活了吸血鬼,给他们抗癫痫的药物,企图为我所用。
然后外星人来了。
成千上万条光辉划破天际,人们都认为自己要被反物质炸弹光粒二向箔什么的撕成碎片,但Ta们只是给地球拍了个全息裸照就不知所踪。
地球派出了耳目,从第一波强制征用太阳系内探测器到第二波派出专门探测器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搞清楚Ta们是什么,以及我们该怎么办。
但有些问题终究要由“人类”处理,于是一艘飞船出发了,共有船员六名,分别是具有超级运算能力的AI“船长”也就是反物质驱动飞船本身“忒休斯”——
忒修斯(Θησευς;Theseus)是传说中的雅典国王。他的事迹主要有:歼除过很多著名的强盗;解开米诺斯的迷宫,并战胜了米诺陶诺斯;和希波吕忒结婚;劫持海伦,试图劫持冥王哈迪斯的妻子珀耳塞福涅——因此被扣留在冥界,后来被赫拉克勒斯救出。
——行动总指挥官吸血鬼萨拉斯第、除了大脑基本上所有的肉体都变成设备的超人类生物学家艾萨克·斯宾德、脑子里装着四个自我并且没有因为精神分裂疯掉的超人类语言学家“四人合体”苏珊·詹姆斯等、能同时驾驶并指挥几十个作战机器人的超人类军官阿曼达·贝茨,以及负责客观公正的向地球汇报信息的主人公,小时候不小心被切掉了负责感情的那半边大脑的综合观察者,基准(普通)人类,席瑞·基顿。
而整个小说中,所有的事件都是由席瑞·基顿这个“基准”人类的视角切入的,从这个视角看出去,《盲视》是一个没有了共情能力的人,在太阳系边缘被卷入了超级AI、吸血鬼和强化人这些代表地球利益的单位与能够把木星十倍大小的天体随意控制的外星生物之间的激烈碰撞的故事。
而代表地球的AI、吸血鬼和外星人恰恰都没有自我意识。
想象你是席瑞·基顿,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你八岁之后的生命中只能根据人的语言、语气、肢体动作来推算其他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并给出对应反馈的人,虽然你的推算规则和反馈规则在不断的学习中越发完善,让你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别人,也可以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却在女友/性伴死去的时候无法发出哪怕一声哀叹。在阅读时把自己想象成主人公并且深入故事内部,才是《盲视》最为硬核之处,因为作者似乎在暗示,在盲视的世界观里,无意识才是世界的真相,并没有狡诈的外星人、也没有善良的外星人,只有外星生物,可以跨越星海的有智能的外星生物。
克苏鲁的社会不邪恶,黑暗森林不存在。没有意识就不能形成猜疑,博弈论将毫无用处,而如果对方只根据计算结果决定如何与你相处,则无所谓善恶。
盲视里的人类已经踏进了奇点的门槛,却被外星生物生生截住,没有感情的主人公向前望去,他看见两条路,拥有发达技术的外星人走的无意识之路,还有镜子里反射出的,通往前方的,人类的感情之路。
哪一条路更好一些呢?
观察者席瑞似乎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看到拥有力量的人,无论是外星生物、AI、吸血鬼还是强化人,都是在放弃意识后才会变得强大,他剥开人类的脑壳,发现在意识这表象下面,其实空空如也。
现实的确是这样的么?
很多脑科学或者神经科学的研究表明,我们做出反应的时间要超前于意识到已经做了动作的时间,高超的拳手不需要意识的干涉就可以躲开普通人的攻击,这其实非常像盲视,区别只是拳手会看到也会意识到自己躲过了一击,而我们在做复杂决定的时候,也往往是决定做出之后,由自我意识为这个决定找借口。
这关系就像大象和骑在象背上的人,自我意识这个骑手下面,是巨大、强壮、原始的潜意识,它如此难以驾驭,而那个叫“我”的骑手才刚刚爬上象背不久。
所以意识是必须的么?还是智能复杂度的副产品?
想象你是一个古老的基因片段,负责编码古老的蛋白质组合,你存在于细菌、真菌、水中和陆地的植物还有所有的动物之中,几亿年来你看着你的你的同胞们突变、漂变,完成演化,而携带有你们这些基因片段的那些被称作“生物”的生存机器变得越来越复杂、功能越来越繁多,直到有一天,一粒火花出现了,出现在那个叫做大脑的器官里,这粒火花善于分析归纳做出判断,经过并不漫长的几十万年,火花们醒了过来。
管自己叫“我”。
地球上的这个大自然亿万年来一直在试错,细菌每几小时分裂一次,昆虫以周和月为单位繁殖,基因在不同的生物体内表达着相同的性状,而正是基因自己的尝试,创造出了人类。
原始人走出了非洲,尼安德特人被能够使用骨针和狗的兄弟打败,历史上不断的杀伐伴随着文明的更迭,人类开始知道自己是谁,也开始知道世界的运行方式。有一种东西像基因一样在人类的个体中跳跃,那就是知识和意识形态,得益于人类还算有效的大脑,思想的变化更快速,更快也就意味着相同的时间里,思想会比基因产生更多的可能性。
终于有一天,基因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形状,那就是没有形状。
这个形状也要继续寻找下去,他要寻找的,是人类智能的边界。
没有人知道如果有一个人掌握了全部的人类的知识会变成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如果一个人或者什么东西拥有了相当于千万人的智力,他会否保有自己的意识或者会觉醒出自己的意识。
在这一切来临之前,没人能给出答案,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即使世界上只有两个如此的存在,他们也绝对不会相同,而区分他们的东西,或许可以叫做另一个层面的意识。
因为相对于死板的规则,所谓的意识给了拥有它的那个存在更多的方向,虽然大多数方向通往断头路,但杀不死的,让它更强大。
而如果有一种外星的广大存在,我也希望他们能够在自己的严谨规则中保存一丝执念。
或是扩张、或是好奇、或是追求,甚至是毁灭。
这也许是让它区别于其它的最宝贵的东西了。
所以你相信自由意志么?
我多少信一点,
现在,想象你是思想构成的基因,你回头看一下这几亿年的旅途,如果你还保留着作为人类时的一些情感,你会不会多少感到一些宽慰?
就像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的办公室的隔壁,正在煲机的音箱发出震耳的粉红噪声。
而明天,我会让它发出真正的音乐。
又或者说,你还记得萨根《超时空接触》里面那17个小时的白噪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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