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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海德格尔同行:栖居就是园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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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Epicurus)曾在雅典的一座花园里讲学,他在那里讲述了神的不存在(至少是神的漠然)。大约七百年后,圣·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在一座花园里皈依了基督教。英国贵族用花园展示殖民地的植物群,如今,美洲原住民也以花园保存祖先们留下的植物。每个时代,每种文化,都会出于食物或医药这样实用的因素,亦或是花园美学及精神性这样的深层动机建造花园。是什么使得花园的形象如此特别呢?

没有人会说花园只有单一的用途,哲学家戴维·库珀(David E Cooper)写过一本简短的书,阐述了赞美花园的诸多理由。在《花园的哲理》(A Philosophy of Gardens)一书中,库珀拒绝仅仅将花园视为获取食物和花朵的实用场所。相反,他给出了关于花园的“谦卑的”和“不谦卑”的提议。不过在我看来,这两种提议都不算“谦卑”,它们都卓有洞见地反映了马丁·海德格尔的美学观。

库珀对花园谦卑的提议是:

花园体现了人类创造性活动对与共存之的自然世界的依赖,但人类往往从未意识到这般依赖……包蕴着人类与自然界的统一性,这是一种亲密的互依。

请注意这里对互依的强调。显然,自然赋予我们独特的虹膜颜色以及番茄的鲜香,但它又是如何依赖我们的呢?


除了人类对自然的看护为其带来生理学意义上的裨益,库珀还描述了人类如何帮助大自然表达自身。他并没有试图将自然拟人化,暗示自然渴望着我们的掌声。与之相比,花园更像是只在考古挖掘后展现真美的罗马镶嵌画(Roman mosaic)。在人类通过劳动发现罗马镶嵌画之前,它与西伯利亚苔原相差无几——花园中自然的揭示亦是如此。如果我们想到库珀关于花园的不谦卑的提议,花园此刻成为了意味深远的艺术品。花园的“意义”最终被假定为“人类与神秘之间关系的显现”。花园使我们与自然直接而奇异地遇合,这种遇合是一种关乎自然本真的直观暗示,我们却无法以语言描述这样的本真。

理解人与自然的遇合需要我们重新审视海德格尔的真理观。现在只要我们提到海德格尔,都有必要警示:他是一个毫无悔悟的纳粹党支持者。如果你可以接受这并不能定义海德格尔的全部哲学思想,那么我们便可以看到他诗意而深刻的美学视角,就如同库珀对花园的描述那样。所以,我们来探索一下海德格尔,看看他可以带给我们什么关于花园的启迪。

于海德格尔而言,人被抛掷于一个他们无法全然理解的世界,每当一个关于世界的真理被揭示,其它真理就被遮蔽。这里所说的“真理”并不是我们所谓的标准事实,比如物理定律或是谁赢得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相反,它们是更本初的真理,影响着我们对于世界的观念,甚至是讨论事实时选用的词汇。防护衣可以抵挡子弹的物理实验结果遮蔽了物质基本为空的事实,而另一项关于防护衣基本为空的实验则遮蔽了它可以挡住子弹的事实。这就好比挖一个洞来发现真理,却用挖掘出真理的土壤掩没了其他真理。我们必须探索世界,挖掘泥土,揭示真理的宝藏,从而更好地理解世界。但在海德格尔看来,我们挖出的泥土必须被置于某处,而这些废渣堆也必然会掩埋其他真理。

在我们踉踉跄跄地试图理解事物时,行动却可以为我们揭示出另一些真相。海德格尔将我们所理解的那一部分称为Welt(译作“世界”),而那些真实却仍隐秘的事物,他称之为Erde(即“大地”)。存在本身需要世界和大地两个部分的沟通和弥合——即我们所理解的,和那本身神秘的,并且我们的确能意识到这二者。对海德格尔来说,能够让我们意识到“大地”的经验或物体,其自身会变得神圣和崇高。重要的是,“大地”在神谕或圣文中投射权威。

延续海德格尔的术语,“世界”向我们教授番茄的种植时间以及玫瑰的修剪方法。然而,尽管植物学科学研究在取得进步,我们对自然的了解仍然极为有限。有哪个园丁不会停下锄草的脚步,惊异于黄瓜的生殖力,木槿花的美,亦或是天冬那在冬日里看似消亡,几个暖日后却又复苏的能力呢?也难怪我们的祖先会认为土地,以及自它而生的植物其实是神祗,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权威。

海德格尔在他的花园|Ullstein Bild/Getty

对于古希腊人来说,“神秘”一词不仅指代未知,还指向一种揭示。宗教生活涉及秘密崇拜,在宗教仪式中向其信徒揭示某种真理。这类秘教仪式并非在逻辑或经验证据层面证明真理,而是以经验、情感和艺术的形式来证明。花园也是如此。土壤、植物和昆虫凝结为一种惊异感和崇高感。在花园里,我们理解的和我们无法全然参透的东西融合在一起这对海德格尔来说就是艺术的本质:“大地”从“世界”中升起,成为真理的发生。

花园揭示了不同真理的折衷混合。花园中蕴含着抚养孩童的实用指南,他们因而可以长成强壮的大人,就像室内生长的幼苗在移植前需要短暂暴露于寒冷环境中。向我的学生解释这一点时,我把它类比为在家上学的孩子,与其直接从家去公立学校上学,不如先让他们参加团队运动来适应那样的环境。我们都知道,在同一地区种植不同类型的植物有助于保护它们免受昆虫伤害,这告诉我们,多样性在花园中也可以成为力量的源泉。

不过,类似于海德格尔的“大地”在“世界”中升起,揭示出更本初的东西,库珀也认为花园要比大众真理更深刻。园艺也许是生活的最佳隐喻,这就是为什么海德格尔诗意哲学中有如此多反映园艺的词汇。 用谷歌检索他的名言,你会发现“栖居就是园艺”(To dwell is to garden)。目前尚不清楚海德格尔这个陈述的真实性以及出处,但他在《筑·居·思》的文本里提出了非常相似的论点。

几乎所有的海德格尔作品都关注作为人类而存在的感觉。他的作品始于深奥的哲学,但演变为类似于诗学神话的东西。库珀将诗歌回转到一种不那么神秘的哲学中,但当他将花园描述为人类与神秘之间关系的显现时,他也变得有点神秘了。音乐和宗教这两种源起仍然朦胧的人类激情难道不也是这样吗?那就这样吧。我们对花园最大的褒奖莫过于,解释花园的唯一方法只能是通过歌颂它。


作者:F Bailey Norwood | 封面:dribbble

译者:景行 | 校对:晏梁

编辑:杨银烛 | 排版:triple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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