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评论

为何App时代的约会如此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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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美国人而言,约会对象的年龄层集中在十四岁至将近三十岁。期间的十五年,近乎是人一生的五分之一。然而,占据人生之久,影响之深的约会,却很难被精确定义。尽管约会一词的历史远超一个世纪,但今天,我们依然难以确定它为何物。在众人的笑闹撮合下,六年级的学生宣布约会,随后小情侣们手拉手去吃冰激凌。二十多岁年轻大学生的约会开始于上床。约会可以指任何亲密关系:排他的,不排他的,短期的,长期的……如今,得益于手机App的发达,约会家族又增添了新成员:微醺之时动动手指,从手机屏幕上翻牌子,选择约会对象。

约会的目的与它的定义一样捉摸不透。二十世纪上叶之前,约会开始于拜访某人。当然,是男人们去拜访女性。人们或多或少地默认了这种约定成俗的方式。未来的丈夫默默为自己未来伴侣的家人打分。与此同时,女方的家人也在审核小伙子,看他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历史驶过二十世纪,尽管上述各怀心思的交锋变得无足轻重,但哪怕是轮胎修理工都希望能早点敲定婚姻这桩买卖。五十年前,72%的男人和87%的女人早于25岁结婚。但到了2012年,一切都被逆转了:78%的男人和67%的女人在25岁时还是单身贵族。

传统社交习俗的流失对结婚率的下降功不可没。同样值得关注的是,相比上世纪六十年代,媒介时代人们的第一次婚姻整整迟了6年。2000年的时候,克拉克大学的发展心理学家杰弗里·阿内特(Jeffrey Arnett)发明了一个术语“成人初显期”,形容人们结婚之前漫长的约会阶段。曾经,约会为了抵达婚姻殿堂;今天,约会就是约会,不为别的。

但是,断断续续的交往以及在别人床上兜兜转转并不如我们想的那般有趣。如果你是使用在线约会服务大军的一员(三分之一的人用过类似服务,他们是对伴侣昂首以待的单身者),那你对如何开始约会驾轻就熟。Tinder的开发者们将app的界面设计成卡牌游戏的样式,这一点与靠登记无数用户信息来创建繁琐档案的okCupid大不相同。但是给别人打分以及被别人打分都非常消耗时间和精力。

某种意义上,在线约会与那些靠名声招揽活计的自由职业者并无不同。你要爱惜身上的羽毛,把自己当成一个品牌来经营。正如莫伊拉·韦格尔(Moira Weigel)在她的新书《爱之耕耘:约会的发明》(Labor of Love: The Invention of Dating)中所写,最糟糕的约会“就像打零工或干一份无薪实习,你根本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只能从中积累点经验。如果你颜值颇高的话,还能蹭吃蹭喝。”

在《未来性爱》(Future Sex)这本书中,艾米丽·威特(Emily Witt)坦率地对当前通行的性习俗进行了拷问:“过去,我没有寻到多少性爱,但当我发现自己拥有性自由时,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们生活在约会革命的初级阶段。在网络中,亲密关系的触手可及影响着它的质量。尽管不能确切描述这一切,但威特和韦格尔还是为我们提供了富有洞见的视角。首先要声明,她们不是老古板,但也不属于新新人类中性别流动的那一波。她们三十出头,是不折不扣的直女。同时,她们也是最后一代没有在网络中成长起来的人。不过她们正努力赶上并融入技术的潮流。

自从约会诞生以来,性交易与合法约会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韦格尔在耶鲁大学读比较文学的博士,致力于一个不那么学术的课题:美国人的约会史。这一切开始于花心男友的背叛。他选择了前女友而不是韦格尔。相比前男友的随心所欲,韦格尔显得有些无能为力。性别革命的领袖们曾经鼓吹男女角色的定位和婚恋中的地位会随之而变。但韦格尔失望了,因为革命尚未成功,一切照旧。为了弄清女性如何遭到如此伤害,韦格尔决定从约会的仪式着眼,研究流传已久的约会文化。

威特是一名勇敢的记者,同时也是一位杂糅了尖酸和矛盾的传记作者。她坚信勇往直前。眼下,她还没有正式的男朋友。对此,她这样描述,“爱情极为稀缺,难以心心相惜。尽管如此,她还是有意去检验一夫一妻命运下可能的选择,期待着未来不再将单一性伴侣作为唯一合法的最优解。参与到研究进行观察之后,她在各个涉性亚文化中流转。这些亚文化大都诞生于互联网:从在线约会到女性主义的SM影片网站再到在线色情表演不一而足。威特希望从中发现后浪漫、后物质时代中有关浪漫关系的蛛丝马迹。

威特和韦格尔都不是那种天真守旧的人。如果你考察她们对简·奥斯汀或性别研究的了解的话,她们都是优等生。他们深知约会行为反映着女人们的经济地位,同时,对那些依靠约会以及约会后的婚姻为生的女人而言,约会更像一场交易。

在我看来,这两位作者像个撰写论文的大学生,将浪漫理想视作意识形态的构建,将新娘婚礼前突如其来的焦躁视作垂死挣扎。但生活不是研究生院,没有学院气息和做派。生活就是残酷的生活。尽管她们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当项目真正开始时,巨大的孤独笼罩着她们。她们同样知道别的女人也为之所困。她们二人想要发现更加真实的方式来建立亲密关系。

韦格尔推论说,约会是消费主义的副产物。十九世纪的工业化让这个时代充满廉价的货物,生产者们需要卖出更多的商品。与此同时,年轻的女性来到城市工作。在这里,她们每天遇到中意的男士足有过去几年多。男人们也开始带女性去娱乐场所——游乐园、餐馆、电影院、酒吧……“娱乐场所的老板提供了约会的平台”。韦格尔认为他们产业的繁荣得益于此。从此,浪漫不再与责任和承诺挂钩,而是分离出来。在结婚前先享受一番约会的快感成了新的信条——所谓先试后买。

时至今日,评论家们为约会将求爱商业化而忧心忡忡。其实,在二十世纪早期,记者们和风纪检查员就在担忧约会中男性为女性的晚餐付账的新习俗。因为有人借约会买春。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交易今天依然存在。以seeking arrangement为代表的约会网站推出了甜心宝贝和同样甜心的爹地。干爹们为自己的宝贝支付大学学费和其他开支。

“自从约会诞生以来,性交易与合法约会的界限越来越模糊。”韦格尔这样写道。在人们使用app为潜在的伴侣无情地打分之前,约会者被告知应该准备买点什么做好约会的准备。人们经常考虑为了那一夜在外的潇洒,是否应该买好东西来做交换。如同韦格尔所写,今天的我们带着不道德的窃喜,在成本收益分析、最小化风险和投资等商业名词间辗转反侧,谋取一场性爱。

在韦格尔看来,赤裸裸地将性爱的欢愉商业化有百害而无一利。它让我们的生活失去精致的同时,加重人与人之间的刻板印象。那些竭力挣脱旧有性别认知的人们惨了,因为他们将陷入难熬的困境。“我的朋友们大多认为约会如同演话剧,你和约会对象每晚上演不同的剧本。作为一个演员,你能做的只有发挥演技。”韦格尔这样写道。

尽管约会可能逐渐演变成演戏,但这并不会降低女人们参演的难度。如果说这种演变有什么影响的话,那便是让男人们更好地从中享受。女人们必须面对高强度、快节奏的压力:一是用只言片语给人留下好印象;二是在荷尔蒙燃烧殆尽之前,拿下约会对象。为了应对这些压力,从古至今的女人们在身体上下的功夫越来越多,避免看起来“太肥、太吵、太土、太婊”。韦格尔这么说。

约会确实变成了一场交易,必须有备而来。

威特同样不满意性别平等和性爱平等之间的不同步。即便是最富有冒险精神的女人,依然为性爱背负着沉重的情感负担。“克制自己的爱慕之情,假装喜欢那些让她们烦躁的东西,性爱中不考虑自己的感受而是要向色情影片学习。”威特评论道。

事实上,她一直在追寻无拘无束的性或者纵情放肆的爱。然而奇怪的是,她找到的自由爱恋却毫不自由。她主要将自己研究的重点放在早已商业化的性互动上。(商业化的性交流有几个例外,比如三人一组的多角恋和一年一度内华达沙漠中混杂着性、毒品、解放自我的火人节)。她想知道那些靠性维生和斩男取乐的女人们是否对性更自信。

作为涉猎颇广的通俗作家,威特的写作传达着欢乐、困惑、厌恶、同情等情绪……她克服自己的不情愿,在okCupid上约会,不过最终她还是得到了几段还算甜美的经历。她与做裸体厨娘或床上谈伴的女人们交朋友。威特让她们用独有的方式与自己交流。不过威特不能和一个浑身上下只着雷朋眼镜的裸男在床上谈天,因为她对此太过紧张。

威特在Onetaste上做了进一步的研究。这是一个兜售高潮冥想的研讨班。在这里,它让人们,特别是女人,学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性爱欢愉中,排除一切来自情感、期待、约束的影响。威特在这里进行爱抚课程,内容是接受十五分钟轻柔的推拿。接待她的是伊莱,一位前苹果公司雇员。第一次进行爱抚的时候,一阵深沉而强烈的舒适包围了她,此时的她并不想和也没有冲动和伊莱发生关系。在第三次上课的时候,她高潮了,随后沉浸在悲伤之中。很明显,Onetaste利用了人在孤独中对性的绝望。但是威特依然对这里的工作人员们赞不绝口,因为他们尝试帮她在性面前更坦诚。虽然Onetaste的方法有点奇怪,但至少他们尽一切可能来付诸实践。

威特不断在暗网中遨游,接触到了其中大尺度的色情影片。在这个过程中,威特不仅发现了此类影片看似残酷的规则,还发现了他们对普通性爱的颠覆之处。这是一个狂野世界,远不是有着发光页边的企业互联网和充满秀发娇躯的网络电视能比。除了那些稀松平常的捆绑和训奴,这块性爱的隐蔽之地里有着蓬乱的阴毛、骇人的纹身、横流的体液、墨西哥式摔跤面具、生日蛋糕、滑雪眼镜等等。恋物癖网站中的索引包含了硕大阴蒂、丰满体型、松弛乳头、放屁游戏、多毛阴部、肥胖熟妇、丑人专属等。威特惊讶于自己对这些东西并不排斥,反而心中有着积极的反应。“在浏览的过程中,我找到了意料之外的宽慰——还是有人愿意和自己做爱的。这一切与我所经历过性爱中的优胜略汰完全相反。”

但如果威特所遭遇的一切将带来进一步的性爱平等呢?如果我说威特从她个人经历中学到的东西并不令人舒适的话,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守旧的家伙。人们愿意将自己对未来的婚姻和爱分享给别人吗?我一直对此充满疑虑。沉浸在矛盾心态中的威特并不是一个对自己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有了孩子后,婚姻会降格成为囚笼。

当然,我们能够同时应付几段情感。但这听起来并不让人满意,而是让人精疲力竭。威特只在火人节上找到了欢愉。在她的印象中,火人节里“前来度假的富人们打破了其他人不遵循就会被处罚的规则。还有迷幻剂、精神导师、圆顶帐篷中的速配都让她无比享受,也启迪她去追寻更加放荡的性爱。也许威特之后的“人们会享用他们那个时代的毒品和性爱。他们将不会为自己贴上性别的标签,而是无缝地将身体与机器融合,不再被我们的尴尬所困扰,不在思考我们定义的真实。”也许是这样的,但他们下一步又能怎样呢?

韦格尔则不同,没有放弃寻觅白头偕老的爱情。她不期待一个美丽新世界,只是希望当下的世界能好一些。韦格尔所做的课题清楚地揭示了爱情永远不会脱离经济而存。对于今天的约会者,韦格尔希望他们能拥抱现实,明白约会确实变成了一场交易,必须有备而来。只有这样,他们随后才能成为自己预期的生产者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消费者。那他们的产品是什么呢?是呵护。

“你对那个人无微不至的呵护组成了你那至死不渝的爱情。” 韦格尔这样提醒她的读者。毫无疑问,呵护中劳累与快乐并存,但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付出。我们以及后代们的未来寄托在它身上。如果约会能让男女们少点幼稚多点谨慎,少点购物的狂热多点为亲密而做的练习,那么,约会这桩生意一定不会让人如此不满。


来源:The Atlantic    翻译:武权    校对/编辑:EON
关于作者
Judith Shulevitz -

美国记者,作家,文化批评家,《新共和国》杂志科学编辑,《纽约时报》撰稿人,在《纽约时报书评》和Slate上撰写专栏。著有《The Sabbath World: Glimpses of a Different Order of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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