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丝是个爱担心的人,她把每天效率最高的时间用于思考自己的经济状况,完成学业的能力,健康和安全的问题。
马蒂一周会经历好几次惊恐发作(一阵强烈的恐惧,伴随着心跳加速、气短、咽喉异物感、恶心和流汗),尤其是在感到难以逃离的情况下。
艾米拉一直苦于交不到朋友,她很担心其他人会发现她“既笨拙又奇怪”。上大学以来,她从不敢在课上提问,因为怕老师会觉得她很蠢。这些困扰着艾米拉,她心情越来越差。
怎样才能充分理解上述这些人所面临的挑战呢?一位心理健康从业者可能会从贝丝身上看到广泛性焦虑症(Generalized Anxiety Disorder),从马蒂身上看到恐慌症(panic disorder)和广场恐惧症(agoraphobia),从艾米拉身上看到社交恐惧症(social anxiety disorder)和抑郁症(depression)。着眼于他们之间的不同点确实是一种可取的思考方式。
然而,这些外在表现的共同之处,或许能提供另一种更为有效的方法,以理解他们所面对的困境——贝丝、马蒂和艾米拉都经历了频繁且强烈的负面情绪。换言之,他们都展现出了较高的神经质水平,或者说是面对压力源时负面情绪(比如焦虑、恐惧、愧疚、愤怒、悲伤)激增的反应倾向。此外,神经质的特点是,会觉得世界是一个危险和充满威胁的地方。同时,他们还坚信自己的压力源都是难以应对的。
神经质是心理学家用来描述人们性格差异的五大人格特质之一。人们负面情绪的易触发程度有极大差别。我们应该都应该认识一些不易被潜在的压力事件困扰的人,这类人所展现出的就是低神经质水平。另一方面,我们或许也认识一些对压力的反应非常敏感的人,他们会产生更强烈的负面情绪,需要更久才能冷静,这类人展现出的就是高神经质水平。高神经质水平的人更可能发展出一系列常见的心理健康问题,包括抑郁和焦虑症。这一特征也可能影响人们在人际关系和工作中的运作方式,甚至影响他们的身体健康。
人格特质为何会导致心理健康问题?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体验到负面情绪的强烈倾向,尽管这个条件是必要不充分的。研究显示1,一个人对负面情绪如何反应,决定着他个人的体验是否会发展成影响正常生活的水平,以至于产生焦虑症或者抑郁症。有常见心理健康问题的人常常对自己的情绪表现出厌恶反应。他们可能把情绪化看成是一种脆弱的象征,一种对即将出现的危险的暗示,或者单纯就是太过于不舒服以至于让人难以忍受(比如说,我这么想太脆弱了;心跳加速意味着我要得心脏病了;我恨这种感觉)。面对强烈的情绪体验,厌恶反应反过来会引起想要避免或者压制它们的尝试。这可能会提供短期的缓解(艾米拉不去上课之后,焦虑感有所减轻),但是有力证据显示,逃避情绪在长期来说会适得其反,造成负面情绪的增长(艾米拉后来复课时感到加更焦虑了)。
所以,对情绪的厌恶反应会导致长期的情绪逃避,这种逃避体现在一系列焦虑症状上(比如说,反复检查,寻求确定,或者逃避社交),和抑郁(比如说,退缩)。这类行为会使体验负面情绪的频率变高,强化神经质的性格特征。
既然已有证据显示,多种精神健康问题的症状是同一种潜在综合征(高神经质)的不同表现,那么为什么不用一种以神经质为重点的疗法,从根源解决这些问题呢?在过去,作为一种人格特征,神经质被认为是稳定的。但是,新的研究2发现这种体验负面情绪的倾向会比传统所认为的更易改变。
想象一下在帮助贝丝、马蒂和艾米拉的情境中,直接以这一特质为重点关注对象。以神经质——而不是他们的临床症状(社交焦虑、情绪低落、忧虑、惊慌)——为重点,对于症状复杂的情绪问题,这是一个综合的有效的解决方法。这个方法可以帮助到同时出现多种精神障碍的病人(在艾米拉的例子里,即社交恐惧症和抑郁)。比起对每一个来访者采用特定障碍的不同疗法,以神经质为重点的疗法使得治疗师能够对他们工作案例中的大部分病人使用同一种循证方法。(对每一种心理健康问题学习一个不同的医疗方案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因此,很多忙碌的治疗师退回到使用支持性保守疗法,比如询问病人这周过得如何,提供支持和认可。)
统一治疗方案(the Unified Protocol, UP)是我参与建立的一种对情绪障碍的跨诊断式治疗,是一种有充分证据支持的,以神经质为重点的疗法3。和前文所述研究一致,它的五项核心治疗模块都是为减少压力——对强烈情绪体验的反应——所设计。UP是一种认知行为学疗法(CBT),它包括常见的元素,比如心理健康教育、正念、认知灵活性和行为调控策略。但是,这一方法的重点不是这些用以应对各类障碍症状的技巧,而是情绪本身。通过减少对不同情绪的消极反应4,它致力于减少对回避型应对策略的依赖,从而使得体验负面情绪的程度和频率随着时间减少。也就是说,降低神经质的水平。本质上来说,有越来越多的证据5表明UP可以调整高危人格特质,让病人更少地受到精神健康问题的影响。
以神经质为重点的干预是如何教会人们以更具包容的姿态来面对他们的情绪呢?如果你去见一位使用UP的治疗师,你首先就会学到,情绪是有适应功能的。恐惧保护你,焦虑让你有所准备,诸如此类。以此为出发点,病人开始理解情绪会提供有用的信息,不应该被回避。
很多病人将情绪描述为让人难以承受的,所以你将会学习如何把自己的情绪体验分解成更易于处理的小部分——身体感受、思维活动以及行为冲动。以马蒂的经验为例:他可能开始注意到,在一次惊恐发作的过程中,他的身体感受(比如心跳加速)促生了消极想法(我心脏病发作了),反而又加速了他的心跳,直到回避行为(靠路边停车)中断这个循环。这种疗法会帮助病人充分认识到这种回避行为的后果。比如说,在惊恐发作的时候靠边停车,坚定了惊恐症状很危险(它们并不危险!)这一信念,增加了未来惊恐发作的可能性。
在认识到逃避的问题之后,你将会接受如何有意识地和情绪互动的指导。你会学习用专注当下的、不加评判的(也就是说,正念的)态度面对情绪。举个例子,比起告诉自己“如果在派对上看到前任我就要发疯了,真不能相信我现在还没有完全走出去”,你或许可以学着重新集中于你当下的感受(现在有一点点紧张),并允许你自己暂时那么想“我对分手还是很敏感的,这件事也合情合理啊,因为我们曾在一起3年”。UP中使用的体验性练习(experiential exercises)可以帮助建立对情绪的正念觉知。包括在情绪平稳的情况下,练习简短的引导式正念冥想,以此获得平静的情绪体验。并且在之后的挑战性境况下,根据个人喜好选择能唤起情绪的音乐来应用这种正念觉察。
为了更好地应对情绪体验,病人也需要学会如何更灵活地看待压力处境。比如说有人没回消息,你可能会想“这个人一定是有意无视我的”,而治疗师则可能会鼓励你考虑其它情况,例如,或许是他们的手机没电了。
关键的是,作为UP的一部分,你还将会识别自己回避情绪的特定方式,可能包括:
明显的环境型回避(比如,为防恐慌发作所以拒绝开高速);
微妙的行为型回避(在社交的情境中玩手机假装很忙);
安全信号(到哪里去都拿着一瓶抗焦虑的药,尽管从来都不吃,只是以防万一);
情绪驱动的行为(在感到不安时寻求保证)。
通过反向实践上述回避行为,病人可以在日积月累中逐渐认识到情绪只是暂时的,并且其存在可以被容许。被长期忧虑折磨的贝丝,或许可以挑战一下自己,一个星期不看银行存款,这样她就会知道过度查看并不能预防任何问题。沿着这个脉络,治疗以专注于暴露疗法的模块作结。暴露疗法让病人们有意地产生他们曾经回避的情绪。并且在治疗师的指导下,他们对身体感受会被锤炼得更为包容,这是情绪体验的一部分。作为学习的契机,他们还参与了一系列的活动(比如在社交场合中进行一些闲聊,或者将抗焦虑药留在家中)。通过这样的练习,病人们对情绪的消极反应会逐渐减少。
UP已被广泛应用在很多问题6,包括焦虑、抑郁、进食障碍、边缘性人格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强迫症等,并获得了相当多的实证研究支持7。由此,这个以神经质为重点的方法,不管是对神经质本身,还是对其它各种与这一特质相关的问题,都是一种有效的治疗。
以神经质等内在风险因素为目标,是解决常见精神健康问题的更高效的方法。基于神经质这一主题所具有的巨大的公共健康意义8,尝试直接降低这一特质水平或许能减轻全球范围内的精神疾病负担。
作者:Shannon Sauer-Zavala | 排版:Triple Y
译者:苏木弯 | 校对:视野多雾
编辑:山鸡、光影 | 封面:Eva B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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